彎月高懸,平原寂靜。自西向東的大路上,戰車飛速賓士。離戰火似乎還很遠。
許暮朝趴在車內小床上,血紅的翅膀柔和的撲在床鋪。好在沒傷到骨頭,幾天便能痊癒。
她仰著頭,幽藍雙眼盯著坐在一側的慕達。
「明天我就走。」慕達沉靜道。
「哦。」許暮朝輕鬆的道,「我過兩天也走,不如一起?」
「你走?去哪裡?」
許暮朝道:「不知道,深山老林?我不想打仗了。」
慕達驚疑不定的看著她,半天沒說出話來。
「許統領,你開什麼玩笑?」他有些微怒道,「如今獸族兵敗如山,你知道每天有多少獸兵死嗎?將領們都盼著你出面主持大局與人類和談。你怎麼可以走?」
「哦?他們才想到我的好處?當初圖雷要殺我,他們卻沒一個人出手相救?現在我為什麼要幫他們?」許暮朝笑了笑,鬼魅般的目光,令他有些不自在。
「他們也是身不由己!」慕達吼道,「許暮朝,你怎麼能只顧個人恩怨,不顧大局?」
「我必須顧大局,你就可以走?這是什麼道理?」許暮朝冷冷道,「你不回戰場,打算躲到哪個深山老林自憐自艾一輩子?難道這是你的妻子希望你做的嗎?逃避責任,誰不會」
慕達深吸一口氣,猛然站起,獸眸燃起怒火與沉痛:「關喜……她根本不希望我打仗。」提起這個名字,他的目光又頹敗起來:「是我沒有早早聽她的話退役,才讓她無辜慘死……」
「她只是不希望生靈塗炭!」許暮朝也吼道,「她盼著人類和獸族和平,你就該用餘生致力這個目標!難道要你她白死?」
慕達頹然坐回椅子:「關喜……」
「跟我一起回去,慕達。」許暮朝堅定道,「不要不承認,你我都無法對獸族的存亡漠不關心。」
這天深夜,慕達離開許暮朝的戰車。透過車窗,許暮朝不經意間看到痛失愛侶的半獸人將軍,孤獨的駕駛極電摩托,在平原上瘋狂賓士很久很久。
而許暮朝亦躺在床上,望著曾經寧靜的獸族平原,想了很多。
她要怎麼辦?她真的能夠扭轉戰局,讓更多的獸族活命,令人類再次同意和談嗎?
獸族還有獨立自由的可能嗎?
今天她才得知,這些天發生了很多事。
慕達的義子慕侵竟是狂熱的種族主義者。他勾結圖雷,於兵變前幾個小時,囚禁了慕達的妻子,人類女人,關喜。
慕達對中路軍一直有絕對的控制權,不是沒有心腹前來營救,然而想到妻子,他寧願固執的守在獄中。
他只要妻子活著,哪怕背上駡名?
然而即使這樣,五天后,心腹還是傳來關喜在獄中自殺身亡的消息。
慕達簡直不敢相信心腹的話——關喜竟然為了不讓他受制於人,甘願自殺。
於是怒火中燒,於是強勢越獄,殺慕侵、殺叛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奪中路軍兵權。
然後,只要殺了圖雷,他就去死。
然而圖雷竟然已經死了,指揮部亂了幾天,所以他們甚至沒注意到中路軍翻天覆地的變化。
是在慶功宴後第三天,近衛們才發現了圖雷的死亡。自從重新獲得阿厲後,圖雷特別貪戀床幃。之前也有過幾天不出房門的情況,所以等發現時,圖雷的屍體已經發臭。他的五官都是乾涸的血液,面目烏青,全身腐爛,顯然是中毒而死。
阿厲,則像人間蒸發一樣,無影無蹤。
另一方面,肖克坐鎮軍中,維持著戰爭的推進。
其實,肖克的指揮能力不能說不出色、獸族高級將領的作戰能力也並非不勇猛。只是他們都沒想到,真正露出強硬一面的顧元帥,強大到不可思議。他們甚至絕望的想,這些年顧元帥沒有讓獸人滅族,只是因為,他根本沒將獸族,視為對手。
根據顧元帥的指示,新式合金重裝甲車兵團,死神般碾過戰場。子彈打不穿,火箭炮擊不破。
重力鐳射炮也頭一回在戰場亮相。它像是毒蛇,能「吞沒」大部分對抗的炮彈,簡直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多年來,三個種族之所以能夠鼎立,是因為在同一個時代,大家的武器先進程度儘管有高有低,但基本處於一個水準範圍。
而如今,這個局面顯然已經發生變化。人類的軍事科技水準,已經在另一個層次。
僅僅六七天時間,十多萬獸兵陣亡兩萬,被俘三萬。僅余幾萬殘兵,潮水般的潰敗。肖克坐鎮的指揮兵團,更是在戰爭中被圍剿,肖克也不知所蹤。
唯一值得欣慰的消息是,顧元帥下令,不得屠殺俘虜。
許暮朝知道,顧元帥現在肯定不會接受與獸族和談。她與慕達商量後,決定先集結中路軍和第五大隊,想辦法阻住獸軍兵敗如山倒的勢頭。
因為戰敗者,沒有談判的權力。
————————————————————
這樣的戰局,想要反敗為勝,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過,如果只是想儘量縮小失敗,還是有些辦法的。
兩天后,獸族境內,某小城。
負責本次南征的薛司令是位精悍沉著的中年軍人,具有豐富的作戰經驗,又不失靈活性。
三天前,他下達命令,人類軍隊以兩千人為單位,各自靈活展開追擊。
在敵軍大面積潰逃的前提下,這樣機動靈活的安排,往往可以殲滅數倍於自身的敵人。事實證明,三天來,殲滅、俘虜的獸兵又超過了一萬。
這天晚上,一支人類部隊,又發現了逃亡獸兵的蹤跡。從丟棄的滿地都是裝備、食物來看,這支獸兵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黯淡月色下,湖藍軍裝的人類士兵,以高速駕駛戰車,步兵也快速飛奔,遠遠的,他們看到了山林邊沿,連滾帶爬的大批黑色獸兵。
人類軍不疑有他。畢竟多日來,他們都沒有遇到過像樣的抵抗。
他們發動衝鋒,沖進了山林。
一小時後。
大武望著被繳械的黑壓壓的人類兵,崇拜的看著許暮朝:「隊長,好樣的!你一回來,我們就打勝仗!」
許暮朝白他一眼:「不過是因為前面輸得太多,所以現在這種小計謀有用。要是正面對抗,只怕我們早被打得屁滾尿流。」
是的,人類軍中多是老練將領,武器又先進,許暮朝自認在軍事上連半桶水水準都沒有,正面對抗根本不可能獲得勝利。小規模的伏擊,對方又輕敵,才有取勝的可能。
儘管如此,第五大隊上下還是十分高興。許暮朝也知道,是因為自己回來,士兵們重新有了信心。只要士氣上來,戰鬥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只是想要改變局勢,道路還很艱險啊!
「讓我族平民們把俘虜押回南面,並且替我和慕達感謝他們為種族存亡做出的貢獻。」許暮朝道。
——————————————————
又過了兩天。
前線軍總指揮薛司令,敏銳的發現,清掃獸族殘餘兵力的戰場局勢,近日來有了些變化。
讓人有些頭疼的小變化。
負責追擊任務的軍隊,接二連三報告中伏擊的消息。雖然每次折損不多,有時候一千,有時候五百。林林總總加起來,人類軍竟有將近五千的兵力,憑空減少失去了聯繫?
有人在組織反擊!這是個值得警惕的信號!
薛司令是用兵行家,深知士氣對於戰爭的重要性。前期人類能夠大勝獸軍,實力是決定因素,但獸軍士氣一落千丈,才是人類能夠以極小傷亡快速取勝的重要原因。
他不能讓獸族重振士氣。
他立刻下令,各支部隊集結,以五千為單位,繼續追擊,務必小心謹慎。
然而前線有些部隊,已經被勝利沖昏了頭,而許暮朝部又特別擅長「演」,每次都能勾引人類軍上當;
同時,他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從不在同一支人類部隊面前出現兩次。幾天下來,第五大隊又俘虜了不少人類兵,交給南部獸族平民看守。
此外,許暮朝部幾乎以瘋狂的速度擴編——他們收留了至少五千潰逃的獸兵。而看到第五大隊個個士氣高漲,逃兵們也漸漸相信,獸族還有希望!
與此同時,慕達帶領傷亡較小的中路軍一萬餘人,正與他們匯合。
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薛司令指揮部駐紮的樊南市。
——————————————————
從前線監測儀器上,看到兩支獸族兵力往樊南市集結,薛司令露出了笑容。
如果獸族分兵逃竄,人類單兵作戰能力不如獸兵,新式武器也無法發揮作用,追擊需要花費很多精力和時間。如今他們送上門來正面決鬥,卻是極為愚蠢的行為。
只是他們為什麼會做這種以卵擊石的事?
雖然覺得可能有問題,參謀們還是連夜制定了作戰計畫,駐地全體三萬官兵做好準備,不管敵軍有何陰謀,薛司令都自信能擊退這兩萬獸兵。
作戰會議持續到半夜,一名參謀報導:「司令,派出追擊的各支前鋒部隊,已經回來了一大半。」
薛司令點點頭。
跨種族作戰的好處,是不用擔心奸細混入——獸族不可能偽裝成人類。
當然,薛司令接到過顧元帥的秘密指示,獸族中有個特殊的人形半獸女人。他也聽聞,甚至連關維淩大人,還有原宣方城的軍官,都被她蒙蔽過。因此他下過令——如果有女人想從獸族領地混進樊南市,立刻抓捕。
所以當這天半夜裡,剛剛淺眠的薛司令驟然驚醒,看到床前站立的纖細身影時,大大吃了一驚。
柔和的檯燈光照下,她如同傳言中一樣,清秀年輕。湖藍色軍帽下,輪廓柔和清美。
傳說中神秘的獸族女將,許暮朝!
與之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她的槍,沉穩有力的抵在他的眉心。
幾個高大的人類士兵,站在她身後護衛著,安靜得像是死人。即使他們沉默著,也能讓人感受到,他們身上,隱隱有血腥肅殺的氣息。
人類士兵難道出現了叛徒?薛司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他開始後悔自己命令下得不夠嚴謹——他只是警告城防要小心單身女人。如果這個女人有人類叛徒掩護,混在隊伍中入城,又怎麼會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