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基因之痛

再次見到沈墨初時,明泓露出意味難明的笑容。

英俊的青年沉默站在臺階下,黑色軍帽下是淩厲的輪廓,雙眸夜一般漆黑,暗沉死寂。

「原來喪屍王也有人形。」他道,「殿下,貴族的基因的確強大。」

坐在他身旁的,是一具白骨。白骨之上,黑色金屬是殘存的眼珠,他說:「你既已信我,那就談談合作吧。」

明泓沉默片刻,露出溫煦笑容:「既然他是殿下的人,那麼他背棄盟約,偷我晶片,交給人類,可是要算到殿下頭上?」

「我不知情。」哈金斯語氣厭惡,「前幾天,他發動兵變,我全族蒙難……明將軍,你我有相同的敵人。」

「兵變?」明泓看了眼沈墨初,「那他為何是這個樣子?你如何逃脫的?」

哈金斯哈哈大笑:「他燒死了我全族!可他不知道,我身為皇族繼承者,白骨就是我的初始形態,除非燒成灰燼,否則永生不死!至於他?被原始皇族咬傷,為我強大基因所控制。從今之後,他再不會背叛。」

哈金斯看一眼沈墨初,沉默的喪屍王,依然令他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明泓點頭:「他令我損失三萬改造軍。把他交給我,你要什麼?武器?女人?人類的領土?」

「我要與你,平分大陸和人類。」

明泓搖頭失笑:「憑什麼?」

「我有三十萬喪屍大軍。」哈金斯說,「此外,聽說人類統帥戰鬥力大陸第一。如果他被暗殺,人類必敗!能殺他的人,大陸有幾個?」

明泓露出笑容,兩人同時望向一側,一直沉默的沈墨初。

「喪屍王。」哈金斯下令,「去為我取顧澈的頭顱。」

「是。」平靜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漆黑的雙眸,仿佛將永遠暗沉無光。

人類領地,某軍事基地,前線臨時總指揮部。

許暮朝站在元帥的指揮室外,焦急的等待顧澈的接見。侍官責怪的看著她:「元帥剛剛睡下,你怎麼……」

許暮朝只有堅決的四個字:「十萬火急。」

腳步聲響起,剛返回基地的關維淩和謝敏鴻匆匆趕來。大概是侍官通知了他們,兩人衣服還有些淩亂。

「發生什麼事?」關維淩問。他從沒見過許暮朝如此……焦慮,甚至還有幾分絕望。

許暮朝咬著下唇,雙唇早已沒有血色。

正在這時,疏淡悅耳的聲音傳來:「進來。」許暮朝抬腿就進,便看到指揮室內已燈火通明,顧澈穿著白色襯衣,在寒冷的冬夜,僅披一件湖藍軍裝外套,目光清亮的望過來。

「誰截獲信號,都沒有關係……

讓我多看你幾眼……

明泓也好,顧澈也好……

我沈墨初,一定不會辜負你……」

室內很安靜,只有兩人交談的聲音,清晰而柔和。顧澈和關維淩都盯著懸浮畫面,臉色於浮光中明明暗暗;謝敏泓有些氣急的沖許暮朝道:「你大半夜把我們折騰起來,就是要看這個?」

謝敏泓有些不耐煩的看向許暮朝,卻看到她雙眼竟有焦急的淚光閃動,頓時噤聲。

將沈墨初的影像再次重放,令許暮朝全身驚惶的隱痛。因為她知道,這段視頻最後一個畫面,是一段白骨終結所有;

最後一句話是:「喪屍之王,我不會再給你蘇醒的機會。」

室內重新安靜下來。這回,連謝敏泓都嚴肅起來。

「之後,我們再也聯繫不上。」許暮朝的聲音很輕,似乎不願相信自己說的話,「當時的他,喪失了戰鬥力……只怕現在,已經蒙難。」

顧澈雙眸始終盯著螢幕,未看她一眼。此時,他看向關謝二人,聲音冷靜無比:「立刻接通六位司令,我親自接管前線指揮權。」

離沈墨初失去消息,已經兩周了。

這是第一次,大陸四大種族,分成兩個陣營,展開大決戰。原本,人類軍破譯改造軍密碼,利用電磁干擾,使改造軍於戰場失控甚至倒戈,成功獲得戰爭的主動權。然而喪屍大軍的忽然參戰,卻令人類與獸族聯軍,優勢不再。

顧帥的強勢接管指揮權,無疑令聯軍信心大振。而在他的全域指揮下,實力稍弱於機械喪屍盟軍的聯軍,不僅頑強的保持了勢均力敵的態勢,甚至於近日,開始不斷獲得局部戰役的勝利。

顧帥的指揮部,往前推進到一百公里外的小型隱蔽基地。

許暮朝風塵僕僕的站在顧澈臨時居住的小樓外,望著樓上徹夜未熄的燈光,怔怔出神。

她作為高級將領之一,協同各位司令作戰,已經有一段時間。每天忙到連她都暈頭轉向,有時三天三夜都顧不上吃飯睡覺。

這樣很好,她就完全沒有時間去想其他的。

沈墨初依然沒有消息。在顧澈默許下,從人類機要部強行要來的頂級探子,依然沒有從喪屍領地,傳來消息。

她想她不至於為沈墨初失魂落魄。只是每次閑下來,一些零碎的畫面就會不受控的出現。他的微笑,他的沉默。他的英挺如松,他的滿身血腥猙獰。

她想她真的是傷心了。從認識沈墨初到現在他生死未卜,原來每一次,一想到他,就會有點傷心。只是她頑強慣了,從來忽略這細微的情緒。

而一切的一切,只源於當日,她俘虜了他的當日,他在夜色中,輕輕的說:「因為曾經,身在地獄。」

眼眶有點濕,強行壓下。一百多年了,她的淚水屈指可數。第一次為顧厲,第二次,為沈墨初。

不,不是哭泣的時候。她再次抬眸,看著那盞不滅的燈火。

唯有戰爭,唯有勝利。沈墨初才有活的希望。

顧澈,勝利的全部希望。

她走上樓。遇到侍官,他挑了挑眉,壓低聲音通報。

「可有一段時間了。」侍官狀似無意的說。

「……我一直在前線。」

她走進去。顧澈負手站在藍色電子作戰地圖前,緩緩回身。

深冬的淩晨很冷,他從不需要暖氣,軍裝之上,素白沉靜的容顏,比窗外漫天飄揚的飛雪,還要清寒。

這世上的軍事天才有很多種。有的擅長精密計算運籌帷幄;有的用兵靈活神來之筆;有的行軍狠厲戰無不勝。許暮朝歷經這段時間的戰鬥,從基層團營仰望顧澈的全域指揮,才知道,原來有人,可以三者皆有之。這就是為何,他在軍中,在人類社會,是戰神般的存在。之前的獸族戰爭、只有機械人參戰的前期,他只控制整體戰略,並不插手前線指揮。只怕是因為,根本沒將他們當成可以匹敵的對手。

而唯一能與他抗衡的,喪屍之王,不見蹤跡。

而現在,六大集團軍聽其親自全盤號令,在初期短暫失利後,竟將喪屍機械聯軍打得節節敗退。只怕連一向自負的明泓,現在都惱羞成怒了吧。

顧澈,人類之王,不世的英雄,全軍的心臟。

「你一個人類,都不用睡覺的嗎?」許暮朝沒頭沒腦冒出這句話。

顧澈靜靜看她一眼,目光回到地圖。

「三天后,我打算從這裡包圍敵人中路軍……」他的聲音很低,許暮朝走到他身旁,他的氣息,一如他本人清冷。

「這個計策好!」她笑著擊掌,「一定能打得他們屁滾尿流!」或許是她的語氣太愉悅,她看到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顧澈,嘴角似乎泛起淡淡的微笑。

這時,她的肚子卻不合時宜的「咕咕」叫了兩聲。她也不尷尬,坦然望著他:「我去叫侍官弄點吃的。你要不?」

「侍官!」顧澈的聲音低沉柔潤。

「汪汪!」白白一團從角落裡迅速沖出來,撕咬許暮朝的褲腿。

「小白!」許暮朝驚喜的彎腰抱起它,「原來你也在這裡。」

「一直在。」顧澈居高臨下瞥一眼她懷中一團,「剛醒。」

「我都來這麼久了……」許暮朝逗弄著它,「警惕性太低,指望你看家護院是沒戲了。」

小白將頭埋入她懷裡,哼哼唧唧。

從顧澈房間離開,許暮朝的心情,平靜而溫暖。她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間,樓門口的衛兵向她敬禮。看著年輕的衛兵呵出的冷氣和凍得微紅的臉龐,她心中一軟。

多少軍人沉默的死去,是為了和平,還是為了征服。

沈墨初,你又是為了什麼?

心神一震,她立刻收斂,不再繼續想關於沈墨初的種種。現在只有戰鬥、戰鬥。

獸的眸即使在黑夜中也不用太多光亮,她沿著漆黑冰冷的臺階,一步一步。她打開屋子的門,這是間三十多平的臥室,窗簾厚重、床鋪柔軟,於戰時已是最好的條件。

她將外套一丟,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軍裝襯衣,往床上一躺,望著天花板,靜默。

還是忍不住想起他。

「靠!一定還活著。」她自言自語,「百年的喪屍之王,不可能這麼容易死。根本不可能!絕無可能。」

「是的,絕無可能。」低沉的聲音含著笑意,在她身後響起。

許暮朝全身一僵,難以置信的驚喜回頭:「你……」

房間陰暗的角落,那人慢慢走出來,高大挺拔的身影,黑夜般沉寂。

「我來接你了。」他柔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