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肖克乘坐飛行器,跳躍穿越巨大而暗紅的時空裂縫時,他想了很多。
他想起幾天前,錯手誤殺父王時,父王與大哥酷似的儒雅臉龐上,卻露出憐憫的笑意;想起自己從明泓懷中拿出塔奈之心時的興奮,以及回到硫基空間後,卻發現無論如何也不能激發其能量的沮喪;
他還想起塔奈王族雖是人形,戰鬥力卻比平民還弱,註定這個種族不善戰爭;想起三天前,意氣風發的大軍開拔,卻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人類,打得抱頭鼠竄。
這一次,他不會再冒失。他會證明,父王的憐憫和失望是錯的,比起沉迷機械的大哥、柔弱的三弟,他能帶給塔奈人更多。
他已殺父弑兄,他已經是塔奈最後的王室血脈。
他不會失敗。
「十發能量彈!」他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激動,反而讓他自己都覺得陰測測的,「戰士們,打開通往人類世界的路!」
藍光彌漫,以雱沙為中心,無聲向外擴散。雖然比不上塔奈之心瞬間數百公里的殺傷力,卻也足以令方圓大小數十城鎮,毀於一旦。
等到第一支飛行中隊完成空間跳躍,帶著呼吸機來到人類空間,他們只看到薄薄藍光籠罩目力所及的範圍——什麼也沒有。
先頭部隊駐紮裂縫四周,以能量彈蓄勢待發,防止人類部隊偷襲——雖然他們看到周圍什麼也沒有。數萬塔奈大軍,次第完空間跳躍。
塔奈人終於在人類空間成功登陸。
「保持佇列!」肖克下令,「進攻!」
三小時後,肖克還保持沉靜,沒怎麼打過仗的塔奈人,有點沉不住氣了。
找不到敵人,他們飛了三個小時,他們找不到敵人。明明遠遠看到人影攢動,飛近一看,卻原來只是黑旗,空無一人。
數萬大軍行軍不是容易事,用翅膀飛也會累會餓,戴著呼吸機也很不舒服。他們往三個方向都飛了一段,卻沒有發現敵人蹤跡。
第一次,人類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對塔奈人打了圍殲戰;
這一次,卻唱起了空城計。
正在這時,探子回報:「殿下,西面……有動靜。」
肖克陰沉沉的下令:「派一個連隊,帶一門能量炮過去查看!」
先鋒連隊很快回報,這回,敵人真的在西面!他們看到敵人至少一個飛行中隊數十架飛機,正在往西匆匆逃竄。由於對方飛入深山、相聚甚遠,先鋒連隊未能及時開炮命中。
「相信敵人的大部隊正在撤退!」塔奈將領對肖克說,「只要追上去,一定能打敗他們!」
肖克有點懷疑這是陷阱。但是他想,只要拿能量彈開路,小心謹慎,不讓敵人近身攻擊,就能確保安全!
當數萬大軍行至雱沙西郊的這個小鎮時,沒等肖克的命令,他們行軍的步伐,奇異的停了下來。
他們聽到了音樂聲,比他們聽過任何音樂都要悠揚動聽。穿透山嶺飛越田地,傳到他們耳中。軍中不少音樂家敢肯定——那至少是一個五十人的樂團在演奏。
而當他們聽清音樂聲中,女高音用塔奈語歌唱的內容,紛紛色變。
「熱愛和平的塔奈人,你們上了叛徒的當;陰險的三王子殿下,殺父弑兄喪盡天良;可憐的沐王子命喪何方,偉大的藝術家國王屍骨寒涼;停止吧,停止你們的步伐;這不是正義這是侵略;這不是文明這是骯髒。戰神已經蘇醒,塔奈之心為她導航;戰神已經蘇醒,塔奈之心永存藝術殿堂。」
而肖克聽到歌聲內容,看到周圍將領們紛紛盯著自己。他瞬間發怒,他明白一定是國王派往人類世界的使者在搗亂。他再不能去考慮是否陷阱,怒吼:「進攻!把這些妖言惑眾的塔奈叛徒抓起來!」
大軍立刻掉頭,往音樂聲來源飛去。一半是為了歌詞的詭異內容,另一半,卻完全是靈魂受到那動聽音樂的吸引。
而深山之中,另一個空間,數萬埋伏的人類、獸族、喪屍大軍,靜靜等候著。
當數萬塔奈大軍一步步循著音樂聲,往小鎮腹地的廣袤田野飛去,他們沒有注意到,天空中,淡淡的紅光,以無比蓬勃而寬廣的態勢,籠罩住整個小鎮。
變化,就在這一瞬間發生!
前一秒,數萬大軍還飛在空曠田野上方,方圓數公里內沒有一個人類。扛著能量炮的塔奈先鋒,足以防禦任何目力範圍內的攻擊,確保後軍的安全;
下一秒,周圍景色瞬間變幻。哪裡還有什麼田野,他們竟然身處數座冒著濃煙的火山之中!而碳基空間的軍隊竟然憑空冒出,並且已經擺好陣型——無數戰鬥機、能量炮包圍週邊,仿佛蒼鷹等待獵食,將塔奈大軍圍了個水泄不通;數千喪屍縱隊持火箭炮,將原本整齊成建制的塔奈大軍,分割包圍成許多小塊。他們猙獰的面目和手中的武器表明,塔奈人只要輕舉妄動,就會被他們殘忍殺死!
而肖克最大的依靠——能量武器,在敵軍與己軍混為一團的情況下,根本無法使用——除非他打算同歸於盡!
有聰明的塔奈人,已經發現異樣,他們開始交頭接耳:「這哪裡是人類空間,這明明是我們硫基空間的池那火山群啊!」
而肖克看著瞬間如同切豆腐般,被人類軍分割包圍,首尾不能相顧幾乎戰鬥力的己方部隊,簡直憤怒得無法言語。
他不明白,人類怎麼辦到的?打開這麼大的時空裂縫,令數萬塔奈人瞬間轉移到硫基空間!
而他們,竟然已在硫基空間,設下如此複雜精密的陷阱!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他竟然……完敗給人類!
「保持佇列!攻擊!」肖克不死心的下令,然後,他悲哀的看到,塔奈人要麼面對猙獰喪屍,嚇得連槍都拿不穩;要麼稍一動彈,就被敵人打得抱頭鼠竄。
塔奈人是忽然陷入陷阱,毫無防備;而人類是通過精密計算,設下埋伏,確保將塔奈大軍精確分割於埋伏好的包圍圈中,甕中捉鼈!
現在的十萬塔奈大軍,就像陷入獵人陷阱的巨獸,無法動彈,逃生無門!
忽然在這時候,那悠揚的音樂聲又響起。因為對藝術的熱愛,原本吵吵鬧鬧痛哭流涕的塔奈人,統統安靜下來。
而站在包圍圈外的許暮朝,朝沈墨初點了點頭。
故布疑陣,令塔奈大軍疲於奔命;以音樂吸引,激怒肖克,同時令塔奈人步入陷阱;利用明泓之心的力量,同時激發戰爭的能量,打開無比巨大的時空裂縫;利用坎特和蕾拉帶來的呼吸機,緊急複製大批呼吸機;將人類軍隊送到硫基空間設下埋伏,也讓塔奈人走入陷阱。
所有的計畫到現在為止,都很順利。
她縱身一躍,巨翅展開,徐徐飛到塔奈人頭頂天空。
而當地面的塔奈人,看到半獸狀的許暮朝時,全部噤聲。
塔奈平民都擁有淡紅翅膀、淡藍眼眸。歷史上,只有一個人,她的翅膀比血還要紅,她的眼眸比塔奈之心還要藍。
偉大的……戰神殿下!
而許暮朝居高臨下掃視望不到盡頭的大軍,平平淡淡的聲音,卻穿透雲層穿透空氣,敲金裂石般,在每個塔奈人耳邊輕響。
「塔奈同胞,我擁有戰神風清揚之血。我佩戴塔奈之心,與你們交談。」
她胸口的晶體仿佛受到召喚,淡藍光芒就像浮動在空氣中,瞬間照亮整個大軍頭頂的天空。
「塔奈之心!」他們紛紛驚呼,「那是沐王子的塔奈之心!」
「你們都上當了!」許暮朝靜靜道,「這不是一場自衛戰爭,這是侵略戰爭。你們的三王子,肖克殿下,他殺了沐王子,殺了父親,現在,又在教唆你們自殺。」
「胡說!」肖克的聲音傳來,一架飛行器從隊伍中騰空而起,與許暮朝遙遙對峙,「大家不要聽她胡說!」
許暮朝擺了擺手,天空中迅速出現一幅巨大的三維立體圖像。那是坎特曾經帶到人類世界的,國王表示願意與人類和談的訊息。
放畢,許暮朝喝道:「如果國王被人類所害,怎麼會留下這樣的訊息?」
還未等眾塔奈人回神,又一個聲音響起。
那個聲音低沉悅耳,溫煦醇厚。
那個聲音屬於明泓之心,屬於明泓,也屬於曾經受民眾愛戴的沐王子。
「沐王子的替身,世上唯一完美的機械人明泓,被肖克所殺。這是當時的圖像。」
許暮朝胸膛,晶體深處,被記錄的光影,漸漸浮動閃現。
而當肖克一拳插入外形酷似沐王子的明泓頭部,在場許多塔奈人,終於落下淚來。而許暮朝眼眶亦濕潤。明泓之心會在這時突然呈現這一幕,並非她預料到的。可當她聽到明泓目光溫柔的說「即使我死,你也殺不了許暮朝」時,卻沒來由,悲從中來。
半空中的塔奈大軍,數萬民眾,大多哭成一團。肖克被手下將領五花大綁,丟到許暮朝跟前。謝敏泓開始宣讀硫基空間與碳基空間的和平相處原則,建議塔奈人重新從王族挑選新的國王,坎特蕾拉含淚從旁翻譯。
許暮朝徐徐閃動翅膀,看著在自己面前掙扎的肖克,靜靜道:「你真的覺得愉快嗎?肖克?」
殺父弑兄,孤家寡人,只為了所謂的征服,你真的愉悅嗎?
只為了,征服大陸這個看似偉大、實則自私的
肖克在她逼視的眼光中,卻只是平靜的笑了笑搖搖頭。
「你一個女人,怎麼會懂我的理想?」他反問,一頭撞上了身旁塔奈衛兵的尖刀。鮮血像是泉水,從他被洞穿的脖子流出。瞪得渾圓的雙眼,仿佛告訴世人,他的不悔和堅持。
傍晚。
當許暮朝再次站在顧澈臥室前,心情是從未有過的平靜溫暖。
沈墨初留在硫基空間,和謝敏泓等處理後續事務。眾人卻督促她趕快返回,向元帥彙報這邊的戰況。她剛回到顧府時,侍官便迎了上來,面帶愁容表示,大戰前夕被眾人合力放倒的元帥醒了,他很生氣,非常生氣。
她似乎還沒遇到顧澈很生氣的時候。最過頭的一回,就是她誤會他拿她當誘餌,但就是那一次,他也只是悶悶的、語氣兇狠的解釋幾句,回頭照樣關懷她的傷勢。
那麼侍官說的很生氣?
今天的決戰,她和其他人,都完成得很好。他是人類之王,他們怎麼能讓他到前線涉險。他也一定懂。
可是……也許因為自己再次身先士卒,他才生氣吧。
她悄悄推開門走進去,剛踏入臥室,便聽到顧澈低喝一聲:「怎麼?勝了?」
語氣不善。
她慢慢走過:「你別生氣。戰爭策略是你和沈墨初一起制定的,我們只是執行。」
他站在窗前,慢慢轉身,天神般俊美臉龐,寒雪般冰冷。沉黑雙眸,沒有半點溫度。
「我說過,不讓你一人涉險。」他一字一句道。
「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許暮朝靠過去,想要拉他的手,卻被他側身避開。
他低頭盯著她,語氣竟然透著狠厲道:「你不明白。」
說完,他居然不理許暮朝,徑直走出了房門。
許暮朝呆呆站在原地,覺得有些憋屈。
好吧,大夥兒是違抗軍令,沒讓他去現場指揮。可現在結果很好,他居然還發這麼大的火。
雖然兩人感情自挑明後,一直好得不得了。可許暮朝終究沒被他這麼狠的說過,心裡有些難過。眼見他不知去了哪裡,風塵僕僕的她,頗有些垂頭喪氣的走出臥室。
剛走到過道,就看到侍官抄手望著自己,蹙眉沉思。
「元帥下樓了。」侍官道,「你去找他嗎?」
許暮朝不動。
看到她的神色,侍官歎了口氣。他點了根煙,朝許暮朝道:「暮朝,元帥剛剛醒來時,大發雷霆。這次行動雖然周全,但稍有差池,一個能量彈足以讓你們死無葬生之地。」
「我知道。」許暮朝心中一軟,「但是他明白,我不是需要完全依附男人的女人。」
侍官吐了口煙,看著窗外已經有些低沉的暮色,忽然道:「你知道嗎其實元帥可以不動一兵一卒,剿滅整個塔奈。」
「什麼?」許暮朝難以置信不明所以。
侍官點頭:「據我所知,生科院早就針對你體內的硫基基因,製造出殺傷力極強的病毒。」
許暮朝猛然挑眉——病毒?!
侍官看著她:「只要在一個塔奈人身上重傷病毒,所有擁有塔奈基因的人,都會感染死無全屍。」他笑了,「可是,你當初剛到帝都沒多久的時候,元帥就讓人把有關這個病毒的所有資料,全部銷毀,所有人,都不許再提。」
許暮朝心中一震。
侍官有些溫柔的笑了,帶著大哥對小弟的偏寵,他對許暮朝道:「暮朝,一定要對元帥包容點。因為元帥對你,是一見鍾情啊。」
許暮朝慢慢走下樓。
侍官的話,像是重錘錘在許暮朝心口。
她知道顧澈心裡有她;她也知道兩人兩情相悅姻緣天成。可是原來,在那麼早的時候,她還是個威脅,大陸局勢不明。從來冷酷果敢的他,竟然就因為一個危險的許暮朝,銷毀那麼有價值的病毒。
竟然這麼肆意,這麼隱忍,這麼盲目。
盲目到,令人心疼的地步。
顧澈說得對,她不明白,她原來真的不明白,他對她的愛。
她一步步走向樓下花園。那是個叫做癡園的地方,元帥不擅長談情說愛,在愛情氾濫的時候,也只會像中學生一樣,把她帶到陰暗的花園角落,擁抱親吻,滿足無比。
她毫不意外的靜靜一池清澈水面旁,看到顧澈正面向自己矗立,黑眸如繁星,那麼溫柔,那麼專注。或許是因為剛剛略重的語氣,他的臉又習慣性繃著,長眉微蹙。他就站在那裡,並不懂上前來哄一哄自己心愛的女孩。
許暮朝慢慢走過去,伸出雙臂,環抱住他纖細的腰身。他沒吭聲,卻忍不住抬手,將她抱入懷中。
她將頭靠在他胸口,閉上雙眼,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阿澈,我真的……很喜歡你啊。」
他的身軀如同雕像般一動不動。
他沒吭聲,只是用灼熱的唇,狠狠回應她的表白。
他將她抱起,溫柔的放在草地上。他雙手緊緊扣住她的,高大身軀極具佔有欲的將她覆蓋。他用唇咬開她的軍裝,沿著她雪白的脖子一直向下,貪戀得近乎崇拜的,吻遍她柔軟的全身。
然而當他覺得,再深情的吻,也無法詮釋自己的心意時。他的俊臉在夜色中薄紅,靜靜的移到她的耳邊。
他的語氣,仿佛向整個大陸發佈戰爭通告。他的聲音,是那麼平靜而堅定。
「許暮朝,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