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涼風習習,營地安靜。鐵銹味與血腥味彌漫,足以令嗅覺靈敏的許暮朝每每蹙眉。
而此刻,她坐在床上,看著面前目光微痛的青年,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沈墨初亦是無言。
儘管沉淪,那一夜的芬芳與契合,卻深深印在腦海裡,刻入靈魂中。以前他想過,自己不懂愛情,他對許暮朝的感情,或許惺惺相惜大於好感愛情。他們同樣沉睡百年,是她救贖了他,每每想起她,他的心中溫暖無比。
於是很想,永遠擁有這份溫暖。
可那一晚,名為沈墨初的喪屍王,無恥掠奪了她之後,那溫暖的感覺再不會有。直到如今,他終於再次恢復人性,以她的血為代價。他卻無比肯定,他愛她。
因為他清晰記得,即使是在喪盡天良的這段時間,他也清晰記得。記得她的微笑美好,記得她柔軟白皙的身體,記得她沒有可能再愛上自己。
他低頭看著她,情不自禁伸手撫上她依舊烏黑的長髮:「救你出去後,等消滅了機械人大軍、安置好三十萬喪屍,我的命,交給你處置,作為那一晚的代價。」
許暮朝心酸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的聲音有幾分苦澀:「還好顧澈沒死……」
她點點頭:「嗯,他不會那麼容易被打倒。」
她談及顧澈時,不經意流露的溫柔神色,令他心中一痛。然而他條件反射想要壓抑那微痛。他笑了,目光沉靜、面容溫和。他慢慢說道:「我對顧澈說過,你我……沈墨初與許暮朝,知己之交。今後……亦是如此。」
許暮朝又哭了,她曾設想過許多遍,如果沈墨初有朝一日蘇醒,要如何面對他。他是無辜的,他知道。可是她和顧澈受的苦,也是實實在在的。
只是……她怎麼忍心怪他?誰能忍心怪他?
「我不要你的命。」許暮朝看著他,目光柔和,笑中含淚,「你說得對,我們……知己之交。」
「暮朝……」他忍不住低喚她的名字,抬手擁她入懷中。她趴在他懷裡,一動不動。他想自己一定會永遠記住這一晚,因為今後,他再不能回頭。
她的長髮如此馨香,一如夢中的纏綿感覺;她的身軀如此柔軟,纖腰惹人憐惜,令他的大掌覆上就不舍離開;她就這麼活生生的在自己懷中,以知己的身份,不可以逾越,不能再回頭。
他深吸一口氣,卻發現無法壓下從不輕易流下的淚水。他看到自己模糊的淚光,在她長髮上滾滾滴落。像是要悼念喪屍王還未生長便夭折的愛情,沉默而無情。
「明晚我帶你走。」他將她抱得更緊。
「嗯……」她抬頭,臉上同樣有淚。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千瘡百孔萬般腐朽,可她現在只想擁抱他,他現在需要一個安撫的擁抱。
「這個你吃下去。」他從懷中掏出藥丸,「明泓不擅用藥,他給你下得藥,是哈金斯給他的。這是解毒劑。」
「明泓還有幾天回來?」
「兩天。」
「明晚八點,殺掉哈金斯後,我們逃走。」
「怎麼殺?怎麼逃?」她問。
哈金斯已是一具白骨,燒不掉,砍不斷;
而這裡數千機械人,還有三千喪屍,卻聽命哈金斯。即使殺了哈金斯,也不能改變他們的基因。
沈墨初埋首於她肩頭,深吸一口氣:「殺哈金斯我自有辦法。如果實在殺不了,我就將他綁了——他現在無法控制我。我想顧澈就快來救你了。」
許暮朝壓抑著心中的喜悅:「你有他的消息」
沈墨初點頭:「我一直密切留意第四軍。他們隊伍看似不動,但昨天在更西的地方,卻有人類的蹤跡。我壓了下來,明泓不知道。」
「他們來了?」
「是的,至少有五百人類,分散潛入。但要找到這裡,只怕還要十天半月。」沈墨初道,「雱沙的事,瞞不了明泓多久。我們不能等他們來,要儘快走。」
第二天,晚8點。
站在沈墨初精心準備的房間門口,哈金斯十分滿意。
房間明顯精緻裝修過,華麗水晶燈、鮮豔繁複的窗簾,還有仿古傢俱,無一不按哈金斯的喜好佈置。
十名還有人性的喪屍好手,雙手雙腳被縛,沒穿衣服,跪在地上。他們中大多數以為哈金斯已經被燒死,所以當哈金斯站到他們面前時,他們看向沈墨初,目露疑惑。事實上他們接到沈墨初命令趕到總指揮部時,就被抓起,然後以這樣屈辱的姿勢,跪著等待。
哈金斯很喜歡這樣儀式化的東西,他走到第一名喪屍身邊,抬手摸了摸他的脖子,白骨因興奮而發抖。
「很好。」他笑了,「喪屍王,你可以出去了。」
沈墨初頓了片刻,對那十名喪屍道:「同胞會記得你們。」
他的話沒有引起哈金斯的注意。他退出房間,反鎖上門,深吸一口氣,摁下隱藏在一側的按鈕。
然後,他沉默的站在房間門口,等待。
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他想自己聽不到忠心的軍官們在哈金斯噬咬時,發出的痛呼;也聽不到,當房間溫度急劇降低時,哈金斯的金屬骨骼發出的顫抖聲。
等待,再等待。
足足等了一個小時,直到已經忠於哈金斯的劉飛將軍,趕來向他索要哈金斯的下落。他冷漠的告訴劉飛,哈金斯已經回了臥室。而當劉飛敲響哈金斯的房門時,會有人類美女來開門,不耐煩的說哈金斯不喜歡他的打擾。
然後,等劉飛身影消失後,他深吸一口氣,從隔壁房間拿出一把重錘,穿好提前準備的防護服,打開了房門。
隔著防護面具,也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極寒之氣。
無論是金屬骨骼,還是血肉之軀,在這樣的環境中,統統一動不動。
穿過層層冷氣,他走到房間正中。十名忠心屬下還保持著跪姿,只是不會再動彈。他摘下軍帽,朝他們深深鞠躬。
然後,他看向站立在一名喪屍身旁的,那具白骨。
「你不是無法消滅嗎?」他冷冷道,「不是無法戰爭的基因嗎?」
他以極強的力量揮動重錘,狠狠砸向那具已被凍得四崩五裂的白骨!
在白骨被擊得粉碎的一刹那,他默默的想,喪屍種族終於獲得了獨立,以如此慘重的代價。
夜色暗沉如鬼魅,在五千機械人和三千喪屍的重重包圍中,一切無所遁形。但兩個絕頂高手的身姿,卻足以趁夜色躲過任何人的追捕。
然而明泓的跟蹤器、發覺異樣的喪屍劉飛,都不會輕易放過他們。週邊防備的喪屍和機械人同時出動,無數戰鬥機升空嚴陣以待,毒氣漫步總指揮部方圓數公里的天空。
遠方前線,明泓盯著監視屏上一路往東的紅點,俊臉暗沉如烏雲密佈。他閉了閉眼,腦海浮現許暮朝優美動人的身軀。那身軀如此吸引著他。卻始終不屬於他。
「如果不能活捉……」他睜開眼,赤紅一片毫無溫度,「把屍體給我送回來。」
同一個夜晚,喪屍境內中部腹地。另一批人,于夜色山嶺中潛伏前行。
曾有下屬建議偽裝成喪屍潛入,安全係數更高。回答他的是元帥的冷冷一瞥。提議者頓時暗叫自己唐突,光是想像元帥那俊美的臉被澆上汙血的畫面,就覺得觸目驚心。
而一路潛行過來,確實證明沒有必要偽裝。
因為……遇到的喪屍或者機械人,都被乾脆俐落悄無聲息的幹掉了。而大部隊響動很大,元帥會早早帶他們繞開。
根據之前潛入敵軍腹地的傳回的消息,離敵人總指揮部至少還有兩天兩夜的路程。只是要跟上元帥的速度,令這批人類精英咬緊牙關。
然而這一夜,元帥于夜色中飛速穿行的身影,冰冷沉默的側臉,似乎格外……焦急。
「雱沙一役,瞞不了多久。」元帥曾對關維淩道,「一旦發現,明泓就會堵住所有營救她的路。」
而今夜,元帥看著西邊沉黑的天,心中亦升起莫名的不安。
他一向目標堅定,不會有任何多餘的一絲想法。可是數天前,當他看到許暮朝被明泓抱在懷裡的圖像,一種陌生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做事從不摻雜個人感情。但是這一次,怒意毫無預兆的在心中聚集。他覺得自己想要手刃明泓。不,手刃不夠,似乎讓他怎麼死都不夠。
許暮朝留下那封信,或許只是她的一種情感抒發。但被他揣在懷裡。每當夜幕降臨時,他會拿出來,默默的看。當他讀到「你的江山,我替你扛時」,他會想到她永遠清澈的雙眸,堅強靈動的目光。
他覺得心裡有一處地方,軟軟的疼。這種感覺,和對顧厲的感覺有些相同,卻又很不同。每當想起她的笑靨她的黑髮,元帥會覺得被她的一顰一笑撩撥得癢癢的,忍耐著,很不滿足。
而當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她被當成試驗品躺在他面前。那時的她,在他眼中,不過是普通的女人軀體。
而後來,記憶中那具雪白柔滑的身體,比任何火焰都要灼烈的燒著他的眼。他平生第一次後悔,後悔當初讓她在幾名科學家面前赤身裸/體。
而那一晚,他想到她暗沉的目光、喪屍王對她言談舉止中的親昵、事後追查到的潛入喪屍留下的種種跡象,他可以輕易推測出喪屍王在她房間逗留的時間——
他覺得不舒服,很不舒服,極度不舒服。那種感覺就像我軍視若生命的最高司令部被敵人偷襲,而他身為元帥竟無能為力。他覺得至少要用轟炸機對敵人三輪空襲,再以重裝甲車隊狠狠碾過廢墟,最後再大火燒光一切活物,才足以洩恨。
而當他想起那一晚,許暮朝柔軟嬌軀和虛弱面容,濃濃的憐惜便會湧上心頭。他覺得自己毫無疑問會奪回她,不惜一切代價奪回她。今後再不會讓她離開自己半步,不允許她再遭遇任何危險。
「加快速度!」他清冷的聲音於夜風中在每個人耳邊輕響。而他如鬼魅般奔襲于夜色中時,偶爾抬頭看看皎潔的月色,他明白許暮朝這個女人,這個半獸,在他從來筆直向前的生命中,變得十分重要,不可或缺。
而任何人,企圖阻礙他走向她的步伐,都會被他毫不留情的剷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