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皇室都在雄偉、古老、守衛森嚴的皇宮中居住,但這並不妨礙皇子們在西區或是什麼其它的地方擁有自己的私人莊園。
這些私人莊園往往具有與其主人的身份相稱的氣派,皇子在這裡與自己的好友——多是些年齡相近的貴族繼承人聚會、玩樂,或是舉辦些晚宴與舞會,邀請帝都中年輕的少爺與小姐們前來,能參加這樣的一次舞會,足以成為一位普通的貴族小姐與自己閨中好友一個月的談資了。
傳聞中,拉維斯侯爵家的小姐就是在不久前的一場舞會上與伯蘭殿下連跳了三支曲子,人們紛紛猜測說,拉維斯家要誕生一位王妃了——要知道,伯蘭殿下身體病弱,一向深居簡出,一年之中舉辦的舞會和晚宴屈指可數,更別提連跳三支舞了,而且還是和一位尚無婚約的美麗小姐!
林維坐在駛向西區的馬車裡,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面前精緻的小桌,馬車行經帝國廣場,迎面而來的喧鬧聲也沒能讓他從思緒裡回過神來。
他上輩子,與那位伯蘭殿下並沒有多少接觸,唯一值得一提的交情,也就只有少年時候,某次宴會後交談非常愉快的經歷,而一點小情誼也被發覺出來的公爵大人毫不留情地掐滅了——蒂迪斯家那時選擇的是格雷戈裡殿下,那麼繼承人自然要和伯蘭拉開距離,哪怕這位殿下並不被人看好,也要極力避免可能出現的猜忌。
在林維僅有的記憶中,伯蘭是個學識淵博,談吐風趣的人,向來低調的行事,再加上他時常犯病的身體,所有人都覺得,這位殿下的志向該是做一位大學者,並且輔佐自己的哥哥,不會對皇帝的寶座有一絲覬覦之心。
然而,重活一次的林維,可不會這麼覺得了……伯蘭身為格雷戈裡的弟弟,應當比他更瞭解格雷戈裡、心中更清楚才是——如果哥哥登上了皇位,那麼即使自己這個現在的「第二順位繼承人」不被扼殺,也必定要活在長久的危險與不安中。
出於自保也好,野心也罷,伯蘭都勢必要同自己的哥哥有一場爭奪。
而林維所打算的的,正是在這場爭奪中,用蒂迪斯家族的勢力為伯蘭增加一枚極重的籌碼,一旦成功……不僅上輩子那場由帝國主動挑起的戰爭再次發生的可能被無限地削減,蒂迪斯家日後的路途也會平坦許多——對於一個家族來說,最大的功勛不是帶領軍隊,打贏了多少戰爭,不是靠著富庶的封地和暢通的商路,為皇室進獻了多少資源,更不是將美貌的女兒嫁入皇家。如今已經不是戰火與鐵血充斥著的開國時代,帝國的國庫充盈得很,皇帝與皇子們也沒有一個耽於美色——在這樣一個昌盛的時代裡,最大的功勛只能是擁立。
格雷戈裡當然具有治理一個國家的才能,可卻極度地缺少寬容的心胸,現在已經生出的一點猜忌與嫌隙,到後來難免會擴展成一條鮮明的裂縫,而帝國最高掌權者的不信任,毫無疑問會對蒂迪斯家造成沉重的打擊。
與其艱難求生,挽回那一點本來就少得可憐的信任,不如乾脆調轉方向。
馬車最終在一處莊園前停了下來。
深灰色的小徑從同樣色彩的拱門腳下延伸而出,穿越草地與花圃,抵達被高大樹木掩映著的城堡。
皇子私人的莊園,雖說比不得皇宮或底蘊深厚的貴族祖宅,但也要儘量高大氣派一些——而眼前這座莊園卻偏向於幽靜。
這正與與它的主人相得益彰——見到伯蘭後,林維這樣想。
窗外的樹影遮擋住了會客室的窗子,使得陽光不會顯得在外面那樣明亮刺眼,也不至於像被厚重的窗幔遮住那樣,使房間昏暗無比。
一位身形修長的年輕男子從深紅嵌金的扶手椅上站起,他有著深栗色的長髮與碧色的眼睛,與略微蒼白的臉色相應的是缺乏血色的嘴唇,然而即使略帶病容,他的動作依然有禮且優雅,並沒有久病之人常有的頹靡之態。
「林維——我們許久沒有見面了,上一次和你交談,還是兩年前斐迪南伯爵的晚宴上。」
伯蘭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用一句敘舊開始了這場交談,他的神情始終溫和自然,不曾流露一絲一毫的生疏。
「可惜以後也不會有宴會讓我們再見面了——魔法師可不大受歡迎。」林維回道。
要客套,被當做家族繼承人一手培養起來的他,自然也是會的,只不過在這裡並不需要。他如今首先是個魔法師,沒有遵循大陸上禮節的必要,再者,皇室想通過他打探一些魔法世界的消息,林維也有自己的打算,與其遮遮掩掩,倒不如一開始就表明不願意廢話的姿態來。
——這可不是貴族間來來往往沒有止境的寒暄和扯皮,自然是越乾脆越好。
「雖然這樣說,我這裡是隨時歡迎你的——如果不是哥哥一向厭惡魔法師,貴族們對魔法師的態度倒還不至於像今天這樣。」
林維心中一動。
有戲。
伯蘭這番話,看起來是無傷大雅地在為自己抱怨,可是卻有意無意強調了格雷戈裡「厭惡魔法師」的事實。格雷戈裡尚且沒有登上帝位,他的喜好就已然影響了貴族們的態度,那麼登上帝位以後呢?
這樣看來,伯蘭早已敏銳地預見了蒂迪斯家與格雷戈裡可能出現的裂痕,話裡話外,竟然有一點要拉攏的意思了!
林維便順著這話說了下去:「格雷戈裡殿下對魔法師的態度一向很惡劣——我本以為這次接到皇室的邀請,會是他要來對我冷嘲熱諷一頓。」
「這倒還不至於,」伯蘭微笑著搖了搖頭:「他只是有些不高興蒂迪斯家失去了優秀的繼承人而已。」
「但願如此吧,」林維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我只是有點擔憂這會讓他對我的家族有些誤解。」
伯蘭只是微微垂下了那雙碧色的眼眸,並沒有回覆這個話題,而在靜默了一小會兒之後,對林維道:「你方才想的其實沒有錯,這次該是哥哥來找你,只是帝都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父親擔憂哥哥的態度會帶來一些不好的影響,所以才把事情交給我處理。」
「您這樣說,難道事情與魔法師有關?」
「沒錯……今天我代表皇室邀請你來到這裡,事實上是因為有件事情需要一位魔法師的幫助。」伯蘭緩緩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為難:「你知道,帝國建國這麼多年來,已經與魔法世界逐漸失去聯繫,而我們現在有些事情需要告知魔法協會,實在找不到別的方法可以聯絡到他們了。」
藏寶庫裡丟了東西,然後帝國要與魔法世界聯繫?
「 我當然願意為帝國做事,」林維道:「但是我想不出帝國會有什麼事情需要魔法協會的幫助。」
「是這樣的,」伯蘭解釋道:「有一件十分珍貴的魔法物品,在帝國的藏寶庫中被盜了,而被盜竊的手段——除了魔法師,沒有人能夠解決藏寶庫嚴密的守衛。」
「有魔法師,盜走了帝國藏寶庫中的魔法物品——那為什麼要告知魔法協會呢?」
「因為這件魔法物品有著極大的殺傷力,如果有人使用了它,不論對於帝國還是魔法世界使用,都會帶來巨大的傷害。」
聽伯蘭這樣一說,林維幾乎可以確定丟失的是那份上輩子在自己手上的禁咒捲軸「鎔金」無疑了。
可是,帝國得到捲軸的手段並不如何光彩,又是魔法師出手盜走,將這件事情告訴魔法協會,又有什麼好處呢?
只聽伯蘭繼續道:「哥哥認為這是魔法世界的一次挑釁,希望與魔法協會正面交涉,甚至動用武力,但是我並不認為這件事情是在魔法協會的授意下發生的。
首先,雖然關係冷淡,但魔法世界並沒有向我們挑釁的必要和理由,而且即使他們對帝國產生了敵意,也不必用這種方式來表達。
所以我認為出手盜竊的魔法師,並不屬於魔法協會管轄之下,那麼他的意圖,難以說是針對帝國還是魔法世界——因此我們有必要將這件事情告知魔法協會,請他們幫助搜尋那件危險東西的下落,如果是針對帝國,那麼就是解決了帝國的一次危機,如果是針對魔法世界,我們也只當是做了一件好事——也許還能贏得魔法世界的好感。」
說到這裡,伯蘭似乎是有些無奈地繼續道:「父親同意了我的看法,為此,哥哥還發了很大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