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宮殿後,林維非常心不在焉——這種狀態跟他上輩子的心不在焉類似,是重活一次後很少發生過的。
山洞中兩個火焰魔獸的戰鬥已經結束,其中一隻被燒的全黑的屍體散發著焦糊的味道,另一隻還沒離開這裡,它動作緩慢地舔著自己前腿的傷口,身體中的元素十分充盈,可惜雙目無神,大概是同樣被花朵還未完全散去的毒霧影響。
林維慢悠悠走到它的旁邊,人類的身體比之頂級魔獸實在是太過渺小。
「你應該會喜歡外面充足的魔法元素。」林維對著這只魔獸道。
既然這只可憐的魔獸沒有及時離開,那麼等待著它的將是一個來不及反抗的主從契約……
火焰魔獸,看形貌它的種類似乎是炎蜥,背甲就像乾裂的深紅岩石,周身不時迸濺出火星來。
趁著它被毒霧影響,提不起任何反抗的意識,契約被輕而易舉地結下,然後兩人走出了這片地域,將炎蜥留在這裡——它的體型實在太大,不能像傑拉爾那樣一直被帶著,所以它還會繼續過沼澤中慣常的生活,只不過會在契約召喚時出現在林維的身邊。
兩個人都沒有再提起之前的話題,他們就像初到沼澤那樣各乘著一隻獨角獸在這片荒涼的地方穿梭,而前方出現沼澤地帶的時候傑拉爾會主動將地面加固。
林維在重複大陸通用語的某些音節,這些天來他的水平長進了許多。
「我還是沒有察覺出它有什麼特殊的用處……雖然念出來非常自然。」
「對了,你聽一下這個句子,」林維說到這個,停下了練習,念出了一個音節複雜的句子——它充滿了複雜的轉音和變調,就像是唱歌人用來炫耀自己技藝的曲子,並且由於林維的不熟練而顯得非常艱澀:「這是大陸通用語嗎?我覺得不像。」
「不是,」斷諭在聽完這句話後回答他:「在哪裡聽到的?」
「女神那裡……她的夢境中一直在迴蕩的一支歌,既然不是通用語,那就是精靈族的語言吧。」林維道。
傑拉爾坐在獨角獸的腦袋上,意味不明地叫了一聲,聲音非常軟嫩,就像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魔獸,它大概又認出了「精靈」這個音節。
元素精靈並沒有自己的語言,但是由於它們的智慧天賦非常高,林維毫不懷疑這個小東西在幾年之後能單靠聽覺明白大部分人族語的意義——它現在就已經牢牢記住「醜」、「女神」、「精靈」和「契約」了,第一個是因為林維對它說過幾次,至於其它三個——這是兩人近來時常提及的。
女神的殿堂在沼澤的中央,似乎是因為越靠近殿堂,蟄伏的魔獸越多,這一路比前些天驚險了不少——成群的血蝙蝠倒掛在枯樹的樹梢頭,水系的巨蟒在沼澤中露出巨大的頭顱和漆黑的眼珠。
斷諭現在還不能確保萬無一失地戰勝頂級魔獸,但能夠與他們僵持不短的時間,而林維則有機會印下契約。
融合了女神散落的靈魂力量之後,林維現在可以支持擁有許多只主從契約的魔獸了,結契的過程也簡單了許多,因為魔獸級別的靈魂強度此時在他面前只有被壓制的份。
但他的精神力還是不能與靈魂力量匹配,所以一天之內多次結契讓他昏昏欲睡,幾次都差點從獨角獸背上跌下來——最後他還是把這只獨角獸收回了,換乘到斷諭那一隻身上,用靈魂交流交代了大致的方向,然後毫無擔憂地徹底睡了過去。
契約還在不停地緩緩加深,直到與靈魂完全融合,召喚師與他的魔獸才能達成最穩固的交流。
林維精神力不穩,所以夢境十分混亂,他甚至夢見女神抱著骷髏,穿著魔法袍坐在珊德拉身上,而珊德拉叼給自己一枝鮮紅的玫瑰。
夢裡的林維呆滯地接過這支玫瑰,並且被它的尖刺劃破了手指,這時候珊德拉又變成了剛剛與自己結契的水系巨蟒,渾身散發著沼澤的氣息,然後再變成白森森的長骨架……
他從這些亂七八糟的夢境中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獨角獸已經放緩了腳步,黑色的樹林中古堡逐漸現出形跡來。
女神的殿堂,它的大門曾對信徒敞開,牆壁爬滿藤蔓,即使現在木門已經腐朽,藤蔓早已乾枯,那股揮之不去的幽暗氣仍籠罩著踏入這片地方的一切,微風在迴廊裡蕩出空曠的迴響,乾枯的樹木呈現拱衛的姿態,黑洞洞的窗口營造深不可測的觀感,使人錯覺還會有亡靈生物探頭探腦地出現。
獨角獸被林維收回,他似乎還沒從睡眠中徹底清醒,又似乎是被魘住了,怔怔看著這些,像是在確認什麼——他握住斷諭的手腕,帶著他走近了腐朽的大門。
歲月在大門上爬下層疊交錯的印痕,不見陽光的潮濕加快了它的朽壞,只是因為周圍長久的死寂才勉強維持了現在勉強站立的姿態。
林維伸出右手來,在大門上輕輕一推——它發出了顫抖,雕花與木屑紛紛剝落,再轟然向後倒下。
巨大的聲響後,塵埃落定,殿堂的內部、與女神夢境別無二致的景象呈現眼前。
寬闊的殿堂是空曠的,穹頂上巨大的眼睛高高俯視,牆壁與地板刻滿契約的印跡,因為長久的年歲落上了灰塵,女神的七絃琴立在中央,琴弦繃直,等待著來者的彈奏。
「撥動第一個琴弦,去往塞壬島的通道就會被打開。」林維說著,拿出了琴撥。
琴撥從空間戒指中出現的那個片刻,彷彿有什麼聯繫立刻發生在它與豎琴上——琴身與琴弦上薄薄的一層灰塵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紛紛落下,露出沉黑的質地來。
琴背上用人族語言和流暢優美的筆跡刻著它的名字。
「深淵之嘆息,」林維喃喃道,他的目光無法從琴身上離開:「所有豎琴中最難以彈奏的七弦……它直到今天都沒有絲毫損壞。」
斷諭忽然覺出了他聲音的不對勁,轉頭看去。
就見他仍是略帶初醒的迷茫的神情,卻有淚水從眼眶中滑落下來,深紫色的眼瞳裡籠罩了一層模糊的霧氣。
「林維?」
「抱歉,」林維深吸一口氣,聲音顫抖,伸手拭去臉上的淚跡:「是因為女神留下的靈魂氣息太強烈了,她非常悲傷,我從兩天前醒來就一直受到她的影響,現在也是……」
斷諭握住了他的手,發覺他現在手指冰涼——這冰涼的手指緊緊回握不放,帶著驚惶與不安。
林維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看向七弦豎琴,他直直向著殿堂的角落走去。
角落裡放著一個黑色的盒子,盒上有著銅色的長鎖。
他的眼淚繼續不受控制地落下,當微顫的手指觸及冰涼的銅鎖時,那鎖發出卡卡聲,陡然落地。
這個時候,斷諭已經明白,林維現在更多的是被女神的意志支配著。
「不要看。」他伸手蓋住了林維的眼睛,眼淚帶來潮濕的觸感,短暫的溫熱後變為冰涼。
林維狠狠搖頭,掙開斷諭——他以前從沒使出過這麼大的力氣,並在斷諭來不及做下一個舉動時,迅速地打開了沉重的盒子。
盒蓋的轉軸發出吱呀聲,他發出一聲幾近崩潰的嗚咽,顫抖地捧起那盒子中的東西。
「啊維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