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維醒來的時候, 日光從窗幔的縫隙裡透出來,在牆壁上投下一道光亮的線,昭示著時間已經不早。
他不甚清醒地往旁邊靠了靠, 沒人。
他想了想今天都有什麼事情要做,開始使用靈魂交流。
在哪裡?
大廳。
和卡塔娜菲亞?
嗯。
他於是懶洋洋又把自己埋進被子裡,等著徹底清醒過來。
至於小公爵為什麼又回到了塞壬島上——要從戰後說起。
黃昏,前方大陸廣闊,林維和自家的魔法師乘船順著運河而下。
他覺得遊歷大陸的日子就要開始了, 未來十分美好, 值得高興。
行至半途,忽然察覺後方飛過來一個巨大的黑影, 翼翅帶起颶風,是條龍。
略帶蒼老, 但仍然洪亮的聲音傳來:「你們兩個——以為這樣就能逃過魔法學院的學業了嗎!」
林維:「……」
他訕訕笑道:「安斯艾爾老師。」
綠袍子老頭氣勢洶洶:「算算你們在塞壬島上待的時間——甚至根本不到兩年!」
林維垂死掙扎:「我們的魔法實力已經超過……」
「沒有用,」安斯艾爾瞪了他一眼:「你的魔法陣呢?元素理論?魔法植物?」
林維小聲嘀咕:「本來也只是想出去一段時間……」
安斯艾爾正準備再好好批評一下這逃課且不知悔改的惡劣的行徑, 只見船艙裡響起腳步聲, 門被打開, 黑髮的精靈道:「林維?」
綠袍子老頭得意地看了林維一眼。
——又抓到一個。
於是——塞壬島上的小樓裡便出現了這樣的景象。
卡塔娜菲亞面前擺著一張寫滿符文的羊皮紙,念出一串咒語,黑色漩渦在她身後浮現。
「還差一點。」她閉眼,體會著元素的流動道。
她對面是暗銀長髮的巫妖,看著符文:「第九個音節需要加重。」
精靈再次吟唱一遍,漩渦再次出現,明顯比之前規模大上許多。
「是這樣,」她在紙頁上一個符號下加上了表示音節加重的記號,又道「我覺得第十四個也不對。」
精靈抬頭看向斷諭,卻見見他執筆在第十四與十五個音節之間添上了一個符號後,合上了手中的典籍:「我要回房了。」
「他喊你?」精靈:「好…我接著調整一下。」
有人拉了拉被子,把林維露在外面的手臂放進去。
林維懶懶睜開眼:「你們什麼時候可以結束?」
「還有五條高階咒語。」斷諭回答他。
林維拉他坐下:「想聽你唸咒語。」
半年前,他們被安斯艾爾老師強行帶回學院後,才醒悟過來這並非出於對二人學業的憂慮,實在是可惡的行徑——自從浮空之都隕落,元素風暴開始,魔法的中心便轉移向同樣有強結界守護的塞壬島。
後來,百日戰爭開始,帝國軍隊傷亡慘重的同時,失去了幾乎全部高階魔法師的魔法世界又付出了一部分魔法師生命的代價。
這造成了魔法世界的人手不足,都城需要重建僅是一方面,黑暗元素回歸,元素重新濃郁,原有的魔法體系需要進行大的革新,第二浮島上沉迷研究的幾位老魔法師紅光滿面,紛紛慶祝找到了畢生最有意義的事情……這意味著尚存的、極少的年長魔法師們無暇顧及其它事情——諸如魔法協會重組與學院管理。而年輕的、尚未完成魔法學習的魔法師們佔絕大多數的塞壬島陷入一片毫無秩序的混亂。
看到安斯艾爾帶著斷諭回來——那一身白袍,是他們戰時的領袖大人的標誌,陷入混亂的魔法師終於看到了精神支柱,歡呼:「領袖大人!」
再一看,旁邊還站了帝國軍團那個擁有一條巨龍、與自家領袖大人關係可疑的紫羅蘭公爵。
魔法師們繼續歡呼:「公爵大人!」
林維:「……」
他看見學院裡魔法師們因為缺少老師,互相教導,某個地方搞不懂,問遍全學院仍然不懂,只好親手實驗,魔法失控炸掉整間房的情景,感到非常頭疼。
於是給帝都飛去一封信,拿到了最高策劃官的預案,重新安排學院事務,把元素濃郁上百倍後極度興奮的魔法師們強行按回各自的房間裡,用黑暗時代的真相請來了幾位占星塔的魔法師,魔法協會重建也終於步入正軌。
然而,新的棘手事件又出現了。
黑暗魔法。
所有黑暗魔法的理論在一千年前全部被銷毀。
——而黑暗魔法天賦並沒有隨之消失。
測試水晶球中加入了黑暗元素之後,整個大陸有幾十個天賦者被發現。
遍佈各個年齡。
而唯一有能力重新把黑暗魔法重新構建的,就只有卡塔娜菲亞和斷諭的巫妖形態。
他們兩個有極高的黑暗魔法天賦,本來完全脫離了咒語、法陣,可以直接隨心操縱元素,現在這天賦則用到了根據魔法效果反推咒語與魔法陣符號上。
「為什麼要聽咒語?」巫妖為他理了理頭髮。
「好聽。」林維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先起床。」巫妖淡淡道。
他涼涼看了斷諭一眼:「腰痛,不想動。」
然後趁那人眼裡有淡淡歉意的時候惡狠狠道:「等你們把黑暗魔法復原好了——不許再在我沒睡醒的時候就起床!」
斷諭吻了吻他的額頭:「好。」
又是過了好一陣子,林維才慢吞吞穿好衣服,走出門。
上午已經過去一大半,要先完成自己魔法陣的課程,下午……下午斷諭要給那些幾天前新來的黑暗魔法師們糾正咒語和魔法使用。
巫妖的形態比金髮魔法師的形態要年長幾歲,而林維還年少得很——他可以順理成章地混在黑袍子的黑暗魔法學徒中。
只不過魔法學徒們認真地請教魔法問題,這一個……
「他到底是來幹什麼的?」有學徒對同桌道,悄悄指了指角落處正看著一本書的林維。
「我不知道,」同桌搖了搖頭:「他既不問問題,也不練習魔法,每天除了看書就是……看我們的老師。」
「他怎麼能做到呢?我每次看老師,還有卡塔娜菲亞老師,都只敢悄悄看一眼!」
「——可是真的好看極了,不是嗎?」
不過,沒過多久,他們就聽見這個魔法師這些天來終於問了問題。
「老師。」
那人從抬起頭來,模樣乖巧又安靜,深紫色的眼瞳有種神秘的優雅。
「您可以給我演示一下『黑夜降臨』的吟唱嗎——我總是學不會。」他認真問道。
學徒們紛紛看向這邊,「黑夜降臨」是一個難度很高的咒語,他們也非常想看到演示。
斷諭看著他的「學生」。
這位學生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聲音放軟,像貓爪子一樣撓著人心:「老師……」
學徒們如願以償聽見了完整的「黑夜降臨」咒語。
緩慢而富有韻律的音節,由巫妖神秘、優雅、帶著一絲華麗的沙啞的嗓音念出,讓人想起月亮、城堡、迴廊與夏夜的風,像是來自另一個古老時空的誘惑。
黑暗緩緩降臨,籠罩整座房間,先是逐漸變暗,最後完全暗下來,看不見一點影像。
有人得意地笑了一下,靠過去索吻,被壓在了角落的牆壁上。
待終於分開時,彼此的呼吸都微微急促。
黑暗持續了許久才散去,學徒們聽見最開始提出請求的學生道:「謝謝老師。」
「他大概只是不愛說話,」先前那個學徒繼續與同桌竊竊私語:「的確是在認真學習。」
下午的課程結束,回到小樓裡時,丹尼爾正在大廳裡跳腳:「狡猾的大陸人,個個和林維一樣狡猾!」
打開門正好聽到這句的林維:「……」
丹尼爾看到他,控訴道:「就是你的那些同胞們,自從開始通商,他們把我們的魔法原料買進,經過了粗劣的加工就能轉手賣出高價!」
「加工?」
「他們用金屬的花紋和吊飾修飾魔晶,作為蠟燭的替代品,賣給喜好美觀的小姐和太太們!」
「你應該感謝這個可貴的靈感,丹尼爾,」林維道:「他們用大陸的藝術修飾魔法,我們為什麼不能用魔法來修飾大陸的用具呢——諸如加持風系魔法的馬車。難道一個簡單魔法陣的成本會比一顆晶石的價值高嗎?難道魔法馬車會不如一個魔法燈昂貴嗎?」
兩人湊到一起,嘰嘰咕咕一番,大廳中充滿了奸商與金錢的氣息。
多麼美好的氣息——丹尼爾彷彿看到無數的魔晶、水晶、金幣撲著翅膀向自己飛來。
「天才的想法,真是使人著迷,大陸與魔法將密不可分……」忽然憑空出現一道戲謔的聲音。
林維一下子警惕了起來。
丹尼爾四處望著:「誰?」
「這麼快就不記得我了?我親愛的丹尼爾——真是使我傷心。」
兩條手臂忽然從背後環住丹尼爾的肩頭,一個銀藍色的人影浮現。
「施奈德!」丹尼爾驚訝地喊出聲來。
「阿德里希格,你……」林維看著忽然出現的塔主人。
「我不認識阿德里希格,」那人眨了眨眼:「我是煉金師施奈德,聽說你們的生意進展得非常迅速,是不是需要僱傭一個傑出的鑑定師和煉金師來幫忙呢?」
他的眼睛,曾經淺淡的銀色變作了深深的墨藍色,像星空,整個人一下子真實鮮活起來,不再飄忽不定。
他對林維微笑:「過度的使用,時間女神徹底拋棄掉了我,我現在變作一個普通的人了——連魔法都使用不了。」
然後嘆了口氣:「原本,我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打算在時光的河流裡永久漂流下去,可想到你們,還是回來了。」
林維很想打他一頓。
「我和斷諭為了你的魔法世界忙得團團轉的時候,你在時光河流裡悠閒地泡澡!」
阿德里希格放開丹尼爾,在林維身旁坐下,懶洋洋靠在他身上:「可是我好累了。」
林維到底沒有打他,而是眼眶一陣酸澀,摸了摸他銀色的長髮。
「於是,最後一個神也沒有了。」阿德里希格的聲音放鬆極了:「不再是我的魔法世界,魔法世界是你們的。」
林維想起他曾翻看過的,久遠時光之前,古老的歌謠中諸神的故事來。
「時間之神讚歎道:諸神,你們的強大都使我敬佩——精靈、矮人、龍族,萬物的信仰歸於光明女神,東方、南方、西方與北方,空間的法則為黑暗女神的琴聲讓路,只有我孤身一人,沒有任何武器、技藝與魔法。
諸神不滿意這個回答:每個神都有都有特殊之處,你怎能例外?
時間之神眨了眨他的眼睛:出生與死亡輪迴交替,過去、現在、將來,世間的一切都在我的眼中。」
終於,一千年後,塵埃落定,沒有人能夠獲得永生。
真正的永生在魔法師為逝去同伴畫下的魔法陣中,在靈魂星海交替不息的新生與死亡裡。
敲門聲再度響起,海緹打開門,是一個臉上長了雀斑的少年魔法學徒。
他懷中抱著一束花,是玫瑰、晨曦蘭與許多叫不出名字的美麗花朵。
「這是我們送給卡塔娜菲亞老師的,」魔法學徒的聲音有些害羞的侷促:「我們今天在藏書室看到,卡塔娜菲亞老師的種族喜歡鮮花和陽光,所以我們收集了島上最好看的花朵,希望她能開心……」
他不安地撓了撓腦袋:「不知道領袖大人和公爵會不會責怪我們。」
「他們不會的。」海緹笑著吻了吻魔法學徒的額頭:「謝謝你們!」
有人喊了她的名字,黑髮的精靈走下樓梯,迎接她的是一束鮮豔芬芳的花朵,和塞壬島季潮止歇後明媚溫暖的日光。
那日光是溫柔的,擁抱著整個新生的世界,連飛舞著的、細小的塵埃都染上了明亮的色澤。
《收到了宿敵的組隊邀請怎麼破》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