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興奮劑和鮮花

當那個男人拋出這個問題時,現場的喧鬧突然被硬生生掐斷。一旁圍著祁睿峰的記者們,也感受到這邊安靜得有些詭異,紛紛疑惑地扭頭。

雲朵也像其他人一樣,被「興奮劑」三個字驚到了。這個詞彙對一個運動員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它是欺騙、陰暗、恥辱的代名詞,是運動員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

然而,它卻也是媒體們最熱衷的詞彙之一。記者們喜歡挖掘一切可以瞬間抓住人眼睛的東西,無論它是美好的還是邪惡的,真實的還是虛偽的。因此,當這個問題被拋出時,短暫的平靜之後,幾乎所有媒體人臉上都多多少少綻放出激動的光芒,他們虎視眈眈地盯著唐一白,彷彿久餓的豺狼盯著鮮美的羊羔肉。

那一瞬間,唐一白彙集了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這些人的目光有如實質,把空氣都擠壓得膠著了,這無形的力量壓迫著人們的胸腔,使大家呼吸都緩慢下來,紛紛提著一口氣注視他。

與他們的迫不及待相比,唐一白的表情淡淡的,反倒顯得從容不迫。他的視線微微一掃,便找到了人群中那個提問者。唐一白盯著他,目光一如既往地澄澈,他張口剛要說話,卻被另一個人打斷了。

一個清脆的女聲,語氣中含著十足的憤怒:「你這人怎麼這樣,憑什麼說別人用興奮劑?」

一下子,把眾人的視線都拉向了她。大家定睛看這說話的姑娘:也不知是哪家的記者,很年輕,長得也很漂亮。小巧的鴨蛋臉,眉毛又細又彎,此刻輕輕蹙起;眼睛是標準的杏核眼,由於生氣而瞪得溜圓。

現場的記者們面面相覷,都覺得很新鮮。記者提的問題有時候會很沒下限,但不管多麼沒下限,那都是由被提問的當事人面對的,今天是第一次見到一個記者跳出來駁斥另一個記者。這算什麼,同行之間當面拆台?這姑娘好像不太講究呀?

雲朵沒想太多那些講究不講究的。她現在很生氣。一個運動員,勤奮又努力,記者上下嘴唇一碰就給人家扣上興奮劑的帽子,缺德!

孫老師悄悄拉了拉雲朵的衣袖,「算了。」他真後悔沒提前拉住她,年輕人啊,就是衝動!

那個男記者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見一個小姑娘當場反駁他,一點都不尊老愛幼,他也有些惱火,「我提的問題是請唐一白先生回答的,你算什麼?」

「我算什麼?我只算一個普通的記者。就因為我是一個記者,才時刻牢記客觀和真實,一切都要用事實說話。這位先生,請問您說唐一白用興奮劑,憑的是什麼事實?您有證據嗎?沒有證據就是污蔑,那樣不僅有違您的職業道德,甚至也違背了做人的底線。」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眾人也知道不上證據是不行的,於是紛紛注視著中年記者,希望他拿出有力證據,重大爆料。

那中年人果然不負眾望,冷冷一笑答道,「據我所知,三年前,體育總局對唐一白進行了長達三年的禁賽處罰,這才是唐一白三年多沒有現身任何比賽的根本原因。而處罰的原因,就是因為他當時的興奮劑尿檢呈陽性。請問唐一白先生,此事是否屬實?」

他說完,得意地看著唐一白,似乎胸有成竹。

記者們精神一震,目光彷彿探照燈一般又齊刷刷地指向唐一白,等待著他的回答。

雲朵也看向唐一白,他的神色還是那樣平靜,但是她看到了他清澈目光中那無法掩飾的淡淡落寞。

那個人說的是真的,唐一白真的被禁賽過,且是因為陽性尿檢!那一瞬間,雲朵意識到這一點,然而她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唐一白會吃興奮劑,不知道是為什麼,她就是不信。

眼看著一個人剛剛為了集體冠軍拼盡力氣,本來是該慶祝勝利的時刻,卻要面對媒體的各種逼問,揭他傷疤……雲朵十分難過。她愣愣地看著唐一白,後者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他突然回望了他一眼。

然後,他牽起嘴角,輕輕笑了一下。無聲的微笑,安然綻放於膠著而緊張的空氣當中,有如淤泥中拔生出的蓮花一般,乾淨而從容。

雲朵知道他在安慰她,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想著安慰她。她突然覺得眼眶發熱,血液呼呼地往腦子上衝。她不管不顧,幾乎是胡攪蠻纏地,又對那個中年記者說,「尿檢呈陽性就一定是服用興奮劑了嗎?國內運動員由於誤食某些食物而致使尿檢呈陽性的案例有很多,你每天用瘦肉精拌飯吃的話,尿檢也可以是陽性。」

她說到這裡時,有幾個記者忍不住笑了起來,緊張的氣氛有一些鬆動。

那中年記者生氣道,「誰會天天用瘦肉精拌飯吃!」

「我只是打個比方,你當記者這麼多年,不會連事實和比方都無法區分吧?」

「我……」

「總之就算唐一白的尿檢呈陽性,你也無法據此就斷定他服用了興奮劑。想說他用了興奮劑,請拿出更多的證據。你們號稱是有態度的媒體,這就是你們的態度嗎?」

雲朵咄咄逼人的氣勢,把孫老師都給鎮住了,本來打算拉住她的手,又收了回去。那中年記者也被她說得滿臉尷尬,最後一梗脖子,故意無視雲朵,「請唐一白先生回答我的問題。」

「哼!」雲朵氣呼呼地偏過頭去,以此表達自己的鄙視。

看到她賭氣一般地偏頭,唐一白莞爾。他對那中年記者答道,「我要說的都被這位記者回答了,」說著看向雲朵,「謝謝你。」

雲朵小聲答道,「不客氣。」

有細心的記者問道,「所以說,尿檢陽性是真的?」

「對,」唐一白點頭,神色中一片坦然,「尿檢陽性是真的,禁賽處罰也是真的。但我並未使用過興奮劑,從前沒有,以後也絕不會有。」

「能說一說是什麼原因導致尿檢呈陽性的嗎?」記者追問道。

他微微一笑,「不能。」

「……」媽蛋就不能答得委婉一些嗎!

這時,那個最先爆料的中年記者似乎還不打算放棄,他又逼問道,「那麼此事為何沒有見諸媒體?」

唐一白啞然失笑,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你問我?」

是啊,媒體為什麼沒能報道出來,自然是媒體的問題,怎麼反而跑去問當事人?這短短的三個字,像是一巴掌扇到了中年記者的臉上,他的臉色很不好看。但是很快,他發覺這其實是唐一白玩兒的一個邏輯陷阱,於是壓抑著怒氣說道,「若非你們刻意控制消息,媒體自然能夠報道。」

唐一白像是耐心已經用盡,「你去體育總局問,問我沒用。」

中年記者咬牙。他要是能問出來,至於跑到這裡來嗎?!

這時,兩個現場的工作人員過來提醒眾人,採訪時間到了,他們不能繼續逗留在這裡。記者們戀戀不捨地離開,臨走時還抱著僥倖心理多問了幾句,唐一白面帶微笑,假裝沒有聽到。

到此,記者們不得不承認,他們遇上了十分厲害的對手。

「走吧,」孫老師對雲朵說道,他其實有些火氣,不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沒有責備雲朵,只是說,「你太衝動了。」

雲朵吐了吐舌頭。她現在也知道自己當時也許大概很可能是有點衝動,不過那確實沒忍住啊!

兩人正要離開,唐一白卻叫了她的名字:「雲朵。」

「誒?」雲朵有些驚訝地轉頭看他,他竟然還記得她的名字。

唐一白走到她面前,點點頭,目光溫和,「謝謝你。」

「客氣哈。」雲朵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她又沒做什麼。

唐一白把手中的鮮花遞給她,「送給你。」另附送一枚比鮮花還好看的笑容。

鮮花是他領獎時收到的花束,很大一捧,裡面的花有好幾種,開得十分水靈,抱在懷裡,還能聞到淡淡的香氣。女孩子突然收到鮮花,沒有哪一個不高興的。雲朵抱著這樣一大捧花,臉蛋紅撲撲的,「謝謝!」

唐一白又笑起來,瑩亮的眸中流溢著攝人心魂的神采。雲朵看得有些呆。

這時,旁邊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沒想到你也算條女漢子,很好,我已經原諒你了。」

雲朵額角三條黑線,囧囧地看著祁睿峰,「有你這麼誇人的嗎……」

祁睿峰表情酷酷的,抬手把手中的鮮花塞給她,「獎給你。」

可不可以不收啊……雲朵看著懷中多出來的另一束鮮花,心想。

然而這並不是結束。很快,唐一白的隊友,以及祁睿峰的隊友,他們人手一捧鮮花,此刻都來送給雲朵。這些年輕人心思單純,青澀而不諳世事,他們在唐一白被媒體圍攻時無法幫上忙,此刻便以這樣的方式表達對雲朵仗義執言的謝意。雲朵不能拒絕這樣的美好,於是她整個人就這樣淹沒在鮮花之中。

此事之後,孫老師就送給雲朵兩個綽號:運動員之友,媒體公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