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時,孫老師把他精心寫的本版頭條給雲朵看了一下。當然了,所謂頭條,也只是他的主觀意願,最終取哪一個做頭版,還是要看社裡的決定。
雲朵本以為孫老師會把頭條定為祁睿峰,畢竟他是祁睿峰的死忠粉兒,但是拿過稿子一看,竟然是唐一白。在這篇稿子裡,孫老師用一篇高考作文的字數詳細闡述了唐一白在泳池中的搶眼表現,深刻挖掘了唐一白光明與黑暗並存的歷史,專業性地分析了唐一白所具有的優勢和劣勢,並樂觀地預言:他將成為中國泳壇又一顆光芒萬丈的明星。
雲朵有些不敢相信,「孫老師,您這麼快就移情別戀了?」
孫老師一本正經的,「我選唐一白做頭條,當然是因為唐一白更適合做頭條。我們用私人的感情去追星,但是做新聞時,一定要有新聞的視野。」
其實道理也簡單。祁睿峰雖然比較大牌,但這種國內一年一次的比賽,對一個奧運冠軍來說,舞台太小,在這樣的比賽中無論取得怎樣的成績,都不會讓人意外。所以這次記者們的採訪紛紛奔著祁睿峰的八卦去,奈何這次祁睿峰學聰明了,氣焰倒是一如既往地囂張,可惜嘴巴很嚴,沒有透露任何值得腦補的重要信息。
相比起祁睿峰,唐一白簡直渾身都是話題點,雖然知名度不如祁睿峰高,不過這麼多勁爆的話題點加起來也足以引發不小的關注了,更何況他的成績也確實有料,接力賽時最後一棒爆發游出來的成績,在整個亞洲都不多見,很值得大書特書一番。
雲朵很快想明白這些,隨即歎服地看著孫老師,「受教了!」
寫完稿子,兩人一起出了酒店,在附近找了個小館子吃宵夜。
Z市是一座北方的內陸城市,飲食文化的主體是花樣百出的麵食。雲朵是吃慣魚米的江南姑娘,這會兒在薄薄的菜單上翻來覆去地找了兩遍,最終點了一份鮮蝦餛飩。孫老師則點了一份牛肉拉麵。
等餐的間隙,孫老師偷偷對雲朵說道,「雲朵,有一件事我必須提醒你一下。」
「什麼事?孫老師您有話直說。」
「你今天嗆聲的那個記者,他們副主編和咱們采編中心劉主任挺熟的。我看那個記者不是善茬兒,估計不用等咱們回去,劉主任就知道這事兒了。你……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哦。」雲朵點點頭。媒體人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的,得罪了一個人,就等於得罪了一票人。而且,她今天做的事顯然是犯行業忌諱的,可以想見,她回去之後少不了被臭罵一頓。
真是頭疼啊……
雲朵揉了揉太陽穴,「我知道了,謝謝孫老師。」
熱氣騰騰的牛肉拉麵端上來了,孫老師提起筷子,「好了好了,不用想那麼多了,先吃飯,餓死了。」
過了片刻,雲朵的餛飩也上來了,她舀起一個餛飩,吹著熱氣嘗了一口,鮮滑香脆,很好吃嘛!雲朵也是真餓了,很快忘記那些身外事,專心致志地吃起餛飩。
吃著吃著,孫老師也不知想起什麼,突然失聲吼道,「我知道了!」
雲朵嚇得一哆嗦,差點被餛飩噎死。她咳嗽了半天,問孫老師,「您知道什麼了呀?」
「我知道他是誰了!」
雲朵更納悶了,「誰?哪個他?」
「林梓啊,就今天咱們遇見的那個,林梓!」
雲朵剛想說話,哪知道孫老師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你叫我?」
孫老師像是被人點了穴一般愣在當場,久久不能言。他遲鈍地轉動脖子,看向身後。說話的人已經面向他們,不是林梓又是誰。
孫老師的下巴幾乎要掉下來。
雲朵忍不住掩口驚歎,「這位少俠您是屬召喚獸的吧?」
「不是,」林梓搖了搖頭,起身坐到了雲朵他們這桌,「我聽說這家飯館的羊肉泡饃很好吃,想來嘗嘗。」
他說得那樣雲淡風輕,不過孫老師和雲朵還有點回不過神,尤其是孫老師,簡直受到了驚嚇。雲朵看到一個服務員端著大碗走過來,林梓朝那服務員抬了一下手指,服務員便過來將碗放在他面前。
然後開吃。
雲朵忘記吃自己的餛飩,只神情恍惚地看著這位。秋天的夜晚比較冷,他已經換上長袖襯衫,領口和袖口的扣子都規規矩矩地繫好。他有著完美的一字肩,身材修長瘦削,臉部線條深刻分明,五官精緻,氣質優雅,神態慵懶,此刻隨意一坐,便像是剛從頂級時尚舞台上走下來的超模,特別特別有范兒。
但是這位超模此刻卻捧著一大碗羊肉泡饃吃得正high。
雲朵有種不忍直視的感覺。她看一眼孫老師,發現孫老師正滿面紅光,搓著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就是那個股神林梓吧?」
林梓不緊不慢地嚥下口中食物,答道,「我不是股神。」
「哦……」孫老師有點失望。
「不過有人這樣稱呼我。」林梓說完,埋頭繼續吃吃吃。
孫老師的眼睛又亮了。
雲朵特別好奇,又不好意思當著人家的面就八卦人家,於是偷偷用手機搜索。網上還真有這位林梓的信息,不過大部分消息都是語焉不詳,且消息渠道很成問題。從這些小道消息中,雲朵拼湊出幾條基本可信的:第一,這個人炒的東西挺多,股票期貨外匯……總之除了不炒菜他似乎什麼都炒;第二,他似乎有著不敗的戰績;第三,此人以前在美帝混,偶爾流竄於歐洲和亞洲各地,在三年前突然回國,一直在國內發展至今。
看完了,又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天才。雲朵一介凡人,興致缺缺。她收起手機,繼續吃餛飩。孫老師有些亢奮,一邊用筷子挑麵條,一邊偷偷看林梓,眼神那是相當的熱烈。林梓的心理素質像鋼鐵一樣強硬,在這樣的眼神下淡定地吃完一碗羊肉泡饃,他有點意猶未盡,於是又要了一碗。
雲朵覺得林梓說「嘗嘗」真是太含蓄了,他應該是「嘗嘗嘗嘗嘗嘗嘗嘗嘗嘗嘗」。
次日的比賽沒有祁睿峰和唐一白,倒是有明天那個未成年,他要游男子100米蛙泳。雲朵看到泳池裡的他兩條腿一蹬一蹬的,還真像只青蛙。這只青蛙從預賽到半決賽都是一路領先,到決賽時也以較大的優勢摘得金牌,整場比賽游得特別順利,一點也不扣人心弦,老太太逛街一般。
他出水後,雲朵搶到他面前採訪他。還沒等她問出自己的問題,明天倒是先開口了:「姐姐,我帥不帥棒不棒你喜不喜歡我呀?」
雲朵悄悄翻了個白眼。
與此同時,在主辦方專門辟出的特殊觀眾席上,唐一白和祁睿峰並肩坐在隊友中間,觀看場下的情況。明天能夠奪金,對他們來說也是沒什麼懸念的,祁睿峰甚至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我說,」祁睿峰打完了哈欠,對唐一白說,「接下來的4X100米混合泳,你有什麼想法?」
這場比賽,他們兩個都會代表各自的省隊出戰,同樣都是最後一棒自由泳。這形勢倒很像是昨天的4X100米自。唐一白聽到祁睿峰如此問,他淡淡地搖搖頭,漫不經意地答,「沒想法。」
祁睿峰循循善誘,「你覺得誰會是冠軍?」
唐一白眉毛都不皺一下,「你們。」
「切!」祁睿峰頓感無趣,「你就不能說點大話讓我反駁一下嗎?」
「不能。我一向實事求是,」唐一白坐姿端正,十指交叉放在膝上,神態悠閒,一副老幹部開會的做派。他說道,「你們有趙越,有明天,再加上你,如果連個國內比賽都拿不下,不如集體剖腹算了。」
這話從唐一白嘴裡說出來,讓祁睿峰聽著暗爽,不過表面上還假惺惺地說,「你們還有鄭凌曄呢。」
鄭凌曄和唐一白來自同一個省隊,也是國家隊的,他算是唐一白之後中國男子蝶泳最強者。此刻唐一白聽到祁睿峰提這個名字,便扭臉朝身旁某人說道,「凌曄,你覺得呢?」
坐在他另一邊的小伙子正是鄭凌曄。鄭凌曄進國家隊晚,又不善言辭,雖然成績不錯,但待在祁睿峰唐一白身邊時,存在感一向薄弱。此刻聽到唐一白問,他擰著兩條眉毛沉思起來,雖然看起來他很睿智很有見地的樣子,但唐一白和祁睿峰都不打算對他的高論抱有什麼幻想。
果然,沉思過後,鄭凌曄只說了一句廢話:「白哥說得對。」
好吧,他能一口氣說五個字,已經十分給唐一白面子了。
幾人閒聊著,又看向泳池那邊的明天,他還在跟記者說話。明天這人有個愛好:喜歡被採訪……這小子特別喜歡在記者面前暢所欲言,此刻連工作人員都上來勸散他們了,明天還依依不捨地跟記者神侃。
「這個二貨!」祁睿峰扶額。
唐一白看著電子屏幕,「他的成績……」
「還在進步,而且以後還能進步。」祁睿峰接話道。
「嗯。」唐一白點點頭,又看向明天,目光中透著欣慰。明天終於肯離開了,不過可以想見一會兒下領獎台時他又要怎樣荼毒媒體了。
祁睿峰突然感歎道:「年輕真好啊!」
這類話,從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口中說出來,更像是個玩笑。但唐一白知道祁睿峰並沒有開玩笑。對大多數職業運動員來說,二十二歲算是一個巔峰年齡。巔峰意味著極限,意味著進步空間被無限地壓縮。十六歲的明天,像是喝飽水的花苗一樣,每一天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而二十二歲的祁睿峰,想要取得任何一點進步,都需要拼上打破極限的力度。
所以他才用充滿艷羨的口吻說出這樣的話,與其說他羨慕明天,不如說他其實在懷念自己的十六歲。
唐一白的目光依然那樣平靜,但是他的語氣中也難掩羨慕,「是啊,年輕真好。」
年輕意味著可以犯錯,跌倒了,爬起來就是。而他,唐一白,再也沒有機會犯錯了,他再也不能跌倒了。
祁睿峰側臉看著唐一白。他突然意識到,雖然唐一白比他還要小一歲,但是唐一白比他更有資格發出這樣的感歎。他們曾經約好要一起站在奧運會的領獎台上,他做到了,而唐一白卻……
祁睿峰突然有些難過,「唐一白。」
「嗯?」
「你一定要成為世界上游得最快的人。」祁睿峰的語氣十分鄭重。
一般來說,「游得最快的人」這種稱號,僅屬於男子一百米自由泳比賽。男子比女子游得快,自由泳快過其他所有泳姿,而一百米,則是最華麗最驚艷的比賽。因此,「世界上游得最快的人」,只能是男子一百米自由泳的世界冠軍。
整個亞洲,從未出現過有能力獲此殊榮之人。
唐一白的目光溫和而堅定。他笑了笑,唇角勾起一個十分好看的弧度,「毫無疑問,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