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B市,冬。

大雪連綿下了三日之後天空終於放晴,燦爛的陽光照得人的精神也抖擻了起來。位於市東郊的B軍區某集團軍T師的師部大門洞開著,一輛輛軍卡碾壓著積雪魚貫而入。

車上的兵剛剛結束了為期一天一夜的野外拉練,零下幾度的天氣裡在雪裡打滾的感覺可不好受,個個都耗盡了體力。

一輛獵豹軍車不緊不慢地在營區裡開著,在所有軍卡都開向食堂的時候,這輛車拐了個彎,停到了師屬偵察營的樓前。片刻,一個滿身泥濘的上尉軍官從車上走了下來,正了正軍帽,大步跨上了台階。

門口站崗的哨兵立刻起立給他敬了個禮。上尉軍官潦草地回了個禮,還沒走遠,就被哨兵給叫住了:「程連長,周副營長讓您回來了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正準備上樓洗個澡倒床就睡得程連長程勉步伐一頓,轉道去了周副營長的辦公室。

「報告。」

「請進。」

程勉推門而入,拍拍帽子上的灰說:「副營長您找我?」

周副營長從文件裡抬頭,看他一身髒兮兮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看來我找的不是時候,怎麼,剛回來?」

程勉點點頭,打起精神拉過來個椅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有事您儘管吩咐,我就是塊兒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少貧,你先看看這個。」

說著遞給他個檔案袋,程勉打開翻了幾頁,挑了挑眉毛:「這不是新兵的檔案麼,您給我看這幹什麼?」

「你還沒聽說?今年全師新兵復檢,查出來一個兵是帕金森綜合症,上面說是讓退回去。」

「就我手裡這個?」

周副營長點點頭:「這是教導員親自接過來的兵,按理說應該是他或者你們連指導員徐沂去,可這幾天這兩人都不在,你就受累跑一趟吧。」

程勉這才算懂了,他又低頭翻了翻檔案,空出來的一隻手不自覺地捋了捋精短的頭髮。再抬頭時,正好對上周副營長揶揄的眼神:「不想去是吧?剛不是還說自己是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麼?」

見心思被人識破,程勉也笑了:「副營長,您要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沒意見,可這送退兵的事叫我辦可就是找錯人了。別的不說,我到這兵家裡我都不知道該跟他父母說什麼。」

「你不是挺能貧的麼?到那兒接著發揮就行了。」

「您饒了我,這麼大的事,我要是接著貧那不得被人轟出來。」

「就憑你這張號稱『形象代表』的臉就轟不出來,」周副營長顯然是不想跟他廢話了,「行了,吃過早飯收拾收拾就直接找你們連江海陽,兩人一起去。」

話一說完,程勉就連人帶檔案被趕出了副營長的辦公室。摸摸差點兒被門撞上的鼻樑,程勉失笑道:「還兩人?這排場可夠大的。」

抱怨歸抱怨,但上面安排下來的任務該執行還得執行。

吃過早飯,程勉簡單的洗了個澡,回到宿舍換了套嶄新的軍裝。軍容鏡前的男人總算對得起「形象代表」這個稱號了,五官英俊硬朗,身材修長挺拔,各項軍事技能過硬,更難得的是無甚不良嗜好。身為一連的主官訓練場上絕不手軟,私下又能平易近人地跟連裡的兵打成一片。不論家庭背景,單看他七年來的履歷表,已經算是集團軍最有前途的年輕軍官之一了。這就是眾人眼中的程勉。

扣好最後一枚扣子,程勉又對著鏡子正了正帽子上的徽章。一切各就各位,他拎起一個包下了樓,江海陽已經等在了院門口。

「會開車嗎?」程勉迎著光看他,微微瞇了瞇眼。

江海陽拍胸脯:「沒當兵前就會了。」

「那好,」程勉將車鑰匙拋給他,「送我們到火車站你就回來吧。」

江海陽接住車鑰匙,愣了愣:「連長,副營長交代我跟你一起去。」

「少廢話。」程勉揚揚下巴,示意他上車,「這事兒用不著兩個人。」

官大一級壓死人,江海陽只好服從命令。兩人從師部招待所接了退兵之後,加快速度往市區裡開。

作為一個大城市,B市的市中心向來是繁華和喧鬧的。而今又逢週末,走到哪裡都是成隊堵著的汽車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一天一夜沒合眼的程勉靠在副駕駛座上瞇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的時候車還是堵在市中心最長的那條路上,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著。寒冷被隔絕在車外,一縷縷陽光照進來,烤的人有些焦躁。程勉第一反應就是拉下遮光板,然而視線掃過外面熱鬧的市區,他又收回了手。

程勉軍校是在B市周邊一個省的省會城市讀的,隊裡紀律嚴格,請假外出的機會都不多,更別提出省了。畢業後倒是直接分配到了B軍區,部隊就駐紮在距離B市不到兩小時車程的郊區,但他工作任務繁忙,一年也進不了幾趟城,更別提像現在這樣能坐下來平心靜氣地看一看這個城市的風景了。思及此,他此時此刻倒是有些羨慕坐在後排的退兵小陳了,沒有這身軍裝,他還有自由。

身旁的江海陽突然歎了口氣,程勉偏頭看他,打趣道:「坐不住了?」

江海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連長,我這加起來有兩月沒進城了。」

「你當我來過?」程勉沒好氣,「行了,等會兒到前面路口停下來,你下去溜溜給我們買點兒東西路上帶著吃。」

江海陽高興地應了一聲,長龍一樣地車隊又往前開了開,好不容易蹭到了路口。他把車停穩,麻溜地就下去了。程勉也扭頭對後排的退兵小陳說:「下車待會兒?」

小陳一言不發地搖了搖頭,程勉也就不勉強他,自己下來透透氣。

雪後的空氣總是清新的,程勉做了個深呼吸。別說,讓他這樣在訓練場上待慣的人一動不動地坐幾個小時,還真有股說不出的難受勁兒。街邊兒也不好做太激烈的動作活絡筋骨,程勉只好伸了個懶腰。

然而就在他剛舉起胳膊的那一剎那,突然有個人從他身後跑過,還狠狠的撞了他腰一下,程勉站穩,還來不及罵娘,就聽見一道尖利的女聲喊著:「抓小偷!」

小偷?

程勉向後看了眼,只見兩個穿著工裝的女人並一個警察匆匆地向這邊跑來。他頓時恍然大悟,摘下帽子就去追剛剛撞了他就跑的人。

B市這幾天剛下過雪,路面上的積雪還很厚,尋常人跑不太快。可程勉不一樣,他是剛從雪地裡摸爬滾打一天一夜的人,就算腳上穿的皮鞋有礙他發揮,他的速度還是非常快。心虛的小偷回頭看一眼,發現又多了一個人追他,立馬喊:「別追了!」

程勉沒說話,腳下適時的加快了速度。小偷跑的幾乎要吐血了,回頭又衝他喊了一聲:「別他媽追了!」

程勉抿緊嘴唇,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上前,一個反剪就將小偷按到在了地上。

「你他媽的放開我!」被制服了的小偷嗷嗷叫著。

「我讓你跑!」

兜頭給了小偷腦袋一巴掌,程勉勒住了他的脖子,直到警察趕過來才鬆開了手。

「老實點兒!」

警察毫不客氣的銬緊了小偷,交給匆匆趕過來的同事押上警車。其中一個女人此時也跑了過來,迭聲對程勉道謝:「多虧你了,謝謝,太謝謝了。」

程勉整整自己的衣服:「沒事,你還是先檢查檢查包,看有沒有少東西。」

年輕女人大概看了一眼:「沒有丟,太謝謝你了……」

「客氣了。」程勉笑著說,「我是軍人,見義勇為是應該的。」

女人臉色微紅,想起什麼,向身後的人招了招手:「笑笑,快過來。」

順著她招手的方向,程勉抬頭看見一個女人正踩著積雪往這邊走。似乎仍是心有餘悸,她走的很慢。程勉微瞇著眼打量著這個從裡到外都透露著小心翼翼的女人,開玩笑似地說道:「你朋友可能是受驚了。」

話一說完,迎面走來的女人抬起了頭。視線落在她那種蒼白如紙的臉上的時候,程勉驀地睜開了雙眼,全身陡然僵直,用一種難以置信又有些詫異甚至可以稱之為驚喜的眼神盯著她看。而她顯然也看清了他,臉上的表情變化幾乎與他一模一樣。就在他將要脫口而出她的名字的時候,那個女人,她竟然忽然轉身跑了!

程勉又是一愣,而後拔腿就追。只是老天像是故意捉弄他一般,剛跑出一步他就仰摔在了地上。這一跤可摔得夠結實,程勉緩過勁來狠狠捶了捶地,咬牙喊道:「何筱!你給我站住!何筱——」

她肯定是聽見了他的喊聲,可逃跑的步伐並沒有就此放慢或是停止。程勉從地上站了起來,正要追上去,胳膊忽然被人拉住。扭頭一看,是江海陽。

「連長!出事了!」

「有事回來說!」一心要追何筱,程勉不甚耐煩地應付了江海陽一句。

「是大事!」江海陽一臉哭相,「小陳跑了!不見了!」

「跑了?」

退兵的就怕遇見這種麻煩事兒,程勉抬頭看了看前方,已經不見何筱的身影了。整個過程就像是一場夢境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程勉在原地呆立了一會兒,忽的扣上帽子轉頭就走,走幾步見江海陽依舊待在原地,火大道:「愣什麼愣?走人!」

江海陽也被程勉弄懵了:「上哪去?」

「找陳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