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素韞住院兩天了。
何筱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醫院的走廊上教一個小朋友識字,過肩的齊發整齊地別到耳後,頭不經意一偏,隱約可見幾絲白髮。
何筱放慢了腳步,走到她身邊:「趙老師。」
趙老師詫異地抬頭,看見何筱時眼裡立時閃爍出驚喜的光芒:「笑笑,你怎麼在這裡?」
「我、我沒事兒。」聽到消息何筱就跑過來了,根本來不及細想,現下才覺得太匆忙。程勉不在,她都不知要用什麼身份來面對他的母親了。「聽卓然說您生病了,我過來看看。」
趙老師笑了笑,把書還給小朋友,慈祥地拍拍他的小腦瓜,目送他離開,才站起身,扶住何筱的手,拍了拍:「嗨,沒什麼大不了的。多少年的老毛病了。」
「您別瞞我,卓然說您得做手術。」
「沒瞞你。就算是做手術也是個小手術,做完休息一個月又跟正常人一個樣了。」
何筱還是有些不放心:「那到底是什麼毛病?」
趙老師帶何筱三年,也知道她性子強,只好說:「顱內囊腫。好些年了,一直沒什麼,只是最近感到左手有些抽筋,還頭疼。醫生檢查說要做個手術,不要緊。」
何筱這才鬆口氣。
之前她的外婆也得過這類病,多年CT複查下來都未發現增大,一直到去世都沒產生影響。趙素韞的症狀稍微嚴重一些,但手術治療之後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您應該告訴我的。」何筱扶著她慢慢往回走。
「告訴你幹嘛?」趙素韞側首笑著看她,「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病,還得人晝夜不分守在跟前照顧著?沒那個習慣。就拿這次,程勉和他爸爸都不在我身邊,我這手術就不做了?」
「程伯伯也不在?」
「都是忙。一個野外駐訓,一個下基層了,就留了個警衛員給我。」
何筱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正巧到了病房,趙素韞招呼警衛員給何筱倒水。何筱看著這個十□歲,在首長夫人面前明顯還有些拘謹的戰士,自己接過了暖壺。
「本來你伯伯說要從老家找個人來,我說我又不是不能動,做完手術請個護工就得了,熬幾天他應該也能回來了。」
「程伯伯的工作就不能往後推一推?」
「推?」趙素韞笑了,「現在的領導視察,哪個不是提前兩三星期甚至一個月就通知的,到時候人家都做好了準備,你一個說不去就不去了?這領導架子你程伯伯可不敢擺。」
越是在高位,越需謹慎和謙虛。程老爺子雖是退了,但有個兒子還在位置上,稍有差池,到時候牽扯的可不就是一個人了。這些事情何筱不是太懂,但能體會。
她看了眼站在門口的警衛員,順著她的目光,趙素韞歎了口氣:「小伙子太把領導的話當回事了,你一會兒幫我勸勸,讓他回連裡去,明天不要再來了,我這邊沒什麼需要人照顧的。」
何筱應下來,又問:「什麼時候做手術?」
「下週三,都安排好了,不用擔心。」
「那我過來陪您吧。」何筱說的很堅決,並不容她拒絕。
「行啊。」趙素韞答應地很痛快,「我這手術通知單上還得有個人簽字才行,回頭我跟老程說說,讓他全權交給你得了。」
聽到這句話,何筱有些不好意思。
趙老師能說出這種話,莫非是聽程勉說了什麼?
從醫院回家的時候,何筱中途去了趟菜市場,買了幾條魚回去,中午就開始跟老何學熬魚湯。
老何有些納悶:「好好地怎麼突然要學這個?」
之前老何就要教她做菜,一年下來何筱也學會了不少,大部分都是些素菜家常菜,肉類的不常碰,怕一個做不好糟蹋了食材。
「魚湯補腦,我聽人說,常吃魚的人老了之後得老年癡呆的發病率要低一些。您跟我媽都得吃一些。」
老何失笑:「這還用你操心?快快出去,別在這兒給我添亂。」
說著把人攆回了客廳。
何筱氣餒:「您就教教我。」
「那你得老實跟我說說。」
老何自覺自己不算老,還沒到傻的地步。閨女如此反常,必有原因。
何筱也知道瞞不過父親,猶豫了下,說:「程勉的媽媽您還記得吧?趙素韞趙老師,她過兩天要做個腦部手術。」
老何哦了一聲,想了想:「趙老師那時候確實為你費了不少心,你這樣,也是應該的。」
何筱笑了笑:「而且這段時間程伯伯和程勉都不在,我怕她一個人,照顧不過來。」
老何點了點頭,想起什麼,又斜眼看她。何筱被他看得有些發毛,「怎麼了?」
「你跟程勉那小子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何筱眼神四處亂瞟,明顯心虛的表現。
老何哼一聲,進了廚房。何筱心一提,正拿不定主意,就聽見老何在裡面喊她了:「想學就趕緊進來,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何筱咧嘴一笑,跟了進去。
因為怕領導不放心,完不成領導交代的任務,院裡負責警衛的領導還是為趙素韞請了個護工。何筱平時上班,只是做手術那天,提前請好了假,一早就到了醫院。
趙素韞一夜都未睡好,第二天見到何筱,有些疲憊地笑:「到這個歲數了,還以為什麼都不怕了,沒想到昨天夜裡也會睡不著。」
何筱在她身邊坐下:「怕是正常的。
趙素韞搖了搖頭,從床頭櫃裡拿出手機:「昨天晚上,老程打過來電話,也沒跟我說今天手術的事,掛斷了之後,又發過來一條短信,說是讓我轉達給你。」
說著將手機遞了過來。
何筱點開一看。
——笑笑:多謝你對素韞的照顧,請代為簽字。
原本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可一經程建明這寥寥幾個字,簽在手術通知單上的字似乎變得千鈞重。何筱能夠感受到程建明對趙素韞的擔心和情意,若非不得已,現在肯定是要守在她身邊的。
或許,這就是軍人的無奈。即便身處程建明那樣的高位,也不能避免。
趙素韞的手術進行地很順利,並無一些頭痛和乏力等不良反應,住院治療一個月,之後只需靜養即可。
有護工在,一切都照顧地很好。何筱也就週六日的時候過去看看她,看得出來,有她在,趙老師心情很不錯。
「這燉魚湯的手藝,是跟你爸學的吧?」
何筱挑眉,有些意外:「您怎麼知道的?」
趙老師嗨一聲:「那時候在院裡,你爸的廚藝是出了名的,凡是在你們家吃過飯的,沒有不誇的。說實話,那時候可有不少人羨慕你媽媽。」
「我可沒見我媽誇過,倒是常聽她說,因為我爸年輕的時候在炊事班待過,又當過司務長,所以做出來的飯是標準的部隊食堂大鍋飯味兒。」
「常吃就不覺得好了,像你程伯伯,一年下不了幾次廚,即便是做的難吃,那也是好的。」趙老師突然歎了口氣,「也許我就沒這命,程勉這小子也不會做飯,唯一會炒的一道菜是雞蛋西紅柿,每次還都放多鹽。」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趙素韞剛做完手術,經常是說著說著就累了,需要休息,每次何筱都是看她睡著再離開。今晚趙素韞睡下的有些晚,何筱給她蓋好被子,看了看表,已經九點半了。她叫來了護工,怕打擾趙老師休息,自己一個人去了公共水房洗保溫桶,準備回家。回到病房的時候,卻看見護工坐在病房外的走廊長椅上。
何筱問:「怎麼了?」
護工笑瞇瞇地指了指裡面:「有人來看趙老師了。」
「誰?」
何筱問著,輕輕把門推開了一個逢。
門吱呀一聲響,引得屋裡的人也回頭看了過來。四目相對,何筱又看到了那雙熟悉的明亮的雙眼。
是程勉。一身整飭的野戰服,英挺的身姿也遮不住他滿臉的疲憊。唯有那雙眼睛,每每看到她,都是溫暖而有神。
怔愣過後,何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程勉以為她要走,匆忙走了過來,拉住了她的胳膊:「笑笑。」
「小點聲。」何筱急忙轉過身,向屋裡探了探頭,才說,「趙老師這幾天都睡不好,好不容易睡下,不要吵醒她。」
程勉點點頭,笑著凝視她,何筱被他看得不自在,作勢要走,又一把被他拽住,稍稍一用力,就被抱住了。
這溫暖來得太突然,何筱懵了幾秒,才確認這是程勉的懷抱。
「謝謝你。」他的聲音有些低啞,何筱想抬頭,卻被他壓了下去,「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這個他想念了一個月之久的人,終於真真實實地被他抱到了懷裡,程勉滿足地簡直想感歎一聲——
這實在的感覺,真他媽的好。
何筱不知他心中所想,安分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推了推他,小聲說:「旁邊有人。」
程勉不情願地磨蹭了一會兒,終是鬆開了她。
兩人往外面走了走,護工識相地進了病房,還將門關上了。何筱無語地盯著門看,頗有些難為情。
「別看了。」程勉攬住她,「陪我坐會兒。」
何筱試圖推開他,可還是被他拐到了長椅上:「你不是來看趙老師的?」
「看過了。她老人家被你照顧地很好,剛還跟我說,這姑娘不娶回家你也不用進家門了。」
何筱被他這胡說逗樂了:「瞎編也得靠譜,你沒來之前趙老師都已經睡著了。」
「是真的。我媽在心裡頭說的,被我聽見了。」程勉偏過頭來看她,黑潤的眼睛,跳躍著熱切的光芒。
何筱幾乎都不敢跟他直視了,稍稍避開他的視線,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程勉在心裡歎一口氣:「今天下午,收拾了下回了趟家,發現家裡沒人,問了門崗才知道,老太太做手術了。」
「趙老師不告訴你,是怕你擔心。」
「我知道,我也沒怪她。」
說著握住了何筱的手,燈光一照,黑白分明。
沒上軍校之前,程勉的手還很白淨。後來因為長年累月的訓練,掌心佈滿了老繭,指關節也有些變形,野外駐訓那麼一曬,頓時又黑了不少。
何筱看著有趣,反握住他的手,細細摩挲著他粗糲的掌心。
程勉不由得渾身一震,何筱察覺到了,抬頭看他。
兩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以至於何筱想逃都來不及了。程勉單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只遲疑了一下,就吻了上去。
因缺水而乾裂的嘴唇一觸到印象中那抹柔軟就再也顧不得了,毫無章法地撬開了她的牙關,鉤住了她潤濕靈活的舌尖。
何筱覺得自己都沒法呼吸了,想逃,卻被他緊緊地箍住了腰。用腿踢他,也被他輕而易舉地制服了。
就這樣胡亂吻了一通,程勉終於鬆開了她。何筱像得救了一般拚命地呼吸著新鮮空氣,程勉低頭看著她,忍不住笑:「你怎麼這麼笨,不知道換氣啊?」
何筱瞪他一眼,正要反嘴回去,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了沉沉地一聲咳嗽。
兩人抬頭看去,才發現不遠處正站著一個穿軍裝的人。
仔細一看,那正是程勉的父親——程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