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泉公公,泉公公?」正在值守的小泉子循聲看去,卻是外面的一個小太監在找他。他輕手輕腳地小跑過去,小聲喝道,「幹嘛?」

  近日聖上脾氣不太好,稍有動靜就要大發雷霆。生氣就算了,可遭殃的是他這個秉筆太監啊!稍不如意,輕則一頓罵,重則……重則就是,就是一頓打。這幾日,他已經挨過一次了。如果不是陛下看在他還算兢兢業業的份上,只給他記著還沒打,現在他屁股可能都不在了。

  他不像他師父汪海那樣在宮中磨礪久了,就是陛下也要給面子。他就是個秉筆太監,聖上抬舉他才能跟在陛下身邊給他研研磨翻翻書,其他的……唉,想起來就心酸……別人看他跟在聖上身邊,得力又長臉,卻不知道他這項工作啊,其實相當危險啊,稍不注意,就要掉腦袋。

  看見小泉子過來,那個小太監趕緊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剛才浣衣局的蘇公公過來說,那位,這幾天根本就沒去浣衣局。人在哪裡根本就不知道。蘇公公怕出了什麼事情,特意來找泉公公,看看要不要把她押過去。」

  那位,當然就是皇貴妃崔粲然了。

  這皇貴妃崔粲然,在小泉子看來也是這皇宮裡古往今來獨一份兒了。其他妃嬪的封位詔書都是禮部擬寫的,聖上看也沒有看過,直接讓人送過去了,連皇后娘娘都是這樣。可她的卻是陛下一筆一劃在御書房裡起草了好多遍,親筆御題的。不說位份,單是這份心意恐怕都是其他娘娘求也求不來的。放在其他人身上,還指不定怎麼感激涕零呢。可她不,硬是一抬手就把聖旨給扔了。不說那聖旨扔不扔得,就說她這行為,就是在作踐陛下的一番心意嘛。

  是,她是陛下的原配,又跟著陛下一起打江山,崔家更是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是,你功勞再大,你也是陛下的老婆是不是?這女人三從四德,出嫁從夫,丈夫就是你的天,別說把你從原配變成了小妾,就是休了你,那你也只能打掉的牙和血往肚裡吞。為什麼啊?因為那是陛下!

  陛下是誰?當今天子。

  話說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聖上就是要殺了你你都只能磕個頭說句,「謝主隆恩」,她倒好,不僅不感恩,還把陛下親擬的詔書直接扔了,更過分的還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扔……也怪不得陛下會生氣了。

  小泉子作為陛下身邊最親近的小太監,不止一次地在心底為他主子抱不平。這貴妃娘娘,美則美矣,可是太囂張了。他雖然不能算個男人,但也覺得像這樣的女人娶回家當老婆,太辛苦了。再美,不能當飯吃啊。女人嘛,還是溫柔得好。溫柔才能收服男人,像貴妃娘娘這樣的,皇上願意寵著她的時候還好,要是哪天不願意寵她了,往日裡她的那些囂張跋扈,簡直就是她的催命符啊。

  不過,小泉子以他在宮裡待了這麼多年的經驗來看,想要貴妃娘娘失寵,恐怕除非她哪天腦抽來刺殺聖上,否則,她再做什麼陛下最終都還是會原諒她的。

  就是她扔聖旨這件事情,陛下都只是在氣極了之後說要她去浣衣局,連皇貴妃的封號都沒有撤,就是瞅著看她什麼時候能低個頭跟皇上認個錯,這事情就這麼揭過去了。要不然也不會稱呼為「那位」:稱呼娘娘,沒有皇貴妃入浣衣局的例子,況且她的位份還在;可稱呼她為宮女,那也根本不是啊。權衡之下,還是「那位」來得妥當。

  本以為她去了浣衣局吃幾天苦就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可誰知道她這幾天壓根兒就沒去!

  這膽子,已經不能用膽大包天來形容了啊。這位有史以來第一位以貴妃尊位沒入浣衣局的貴妃娘娘,真是……給他們找了好多事情啊。

  小泉子狠狠地瞪了那小太監一眼,罵道,「什麼東西!飯都吃到狗肚子裡去了嗎?那是誰?那是貴妃娘娘!她就是再到浣衣局,那也是貴妃娘娘!是貴人!怎麼可以押她過去?」他又白了那個小太監一眼,「她不去就算了。」

  反正陛下也沒真讓她洗衣服。小泉子在心裡默默補充道。

  那個小太監面露難色,「那,可要把她找回來?」

  小泉子斜了他一眼,反問道,「你說呢?」

  那小太監立馬不敢再問,唯唯諾諾地點點頭,勾著身子告退了。

  小泉子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唉,他們這些當奴才的,可真是苦啊。自己的事情要做好不說,還要時時刻刻揣測上面的人是個什麼意思,更重要的是還不能讓上面的人看出來他們在揣測……真的好累啊。

  他嘆氣的聲音有點兒大,裡面的沈明陽聽到了,立馬沉聲道,「小泉子你去哪兒了?趕快給朕滾進來研磨。」

  小泉子連忙小跑進去,朝沈明陽行了一個禮,卻沒有動。

  沈明陽等了等,沒見他動作,皺了皺眉,「怎麼了?」

  小泉子笑了笑,期期艾艾地說道,「啟稟聖上,剛才浣衣局的蘇公公過來稟報說,娘娘這幾天並沒有去浣衣局。奴才想著,娘娘身子弱,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宣太醫過去看看?」

  沈明陽心裡升起一種無力感,他就知道崔粲然肯定不會理他的。什麼聖旨,什麼金口玉言,什麼君無戲言,在她崔粲然眼中就是一坨屎,她隨時可以違抗,隨時可以想扔就扔。

  算了。本來沈明陽還打算這次讓她好好吃下苦頭的,不過說起來到底還是自己對不起她,這次的事情就這樣算了吧。難得小泉子把台階都遞到他面前來了,他只需要伸腳就行了……

  沈明陽淡淡地瞥了一眼小泉子,「那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

  小泉子得令,立馬點頭哈腰地轉身出去。這下好了,娘娘來了他就不用再忍受聖上這陰晴不定的脾氣了。

  誰知剛剛走了兩步,後面又傳來沈明陽的聲音,「等等。」小泉子轉身,只聽沈明陽說道,「算了,把她帶到這裡來。」這幾天不見,還真是有點兒想念她。不知道她氣消了沒有,不過看來又是一場好哄。

  小泉子得令出去了,沈明陽卻坐在桌案前面無奈地搖了搖頭,果然啊,這就是他的魔障。

  摺子不過剛看了幾本,門外當值的小太監就進來稟報,「陛下,吏部尚書文清和文大人求見。」沈明陽頭也沒有抬,只是空出了左手微微一抬,示意他把人帶進來。那小太監得令,立刻退了出去。

  文清和是最早跟隨他的那一班臣子,當年還是他端王時就跟在他身邊,此人胸有溝壑,雖手段狠辣,心腸極硬,但瑕不掩瑜,就憑著這些年他對自己的輔佐,沈明陽還是願意用他的。

  一陣衣衫摩擦的聲音從下方傳來,沈明陽放下筆,果然看到文清和已經行完禮,垂首站在了下首。

  他手一伸,指了指右手的椅子,淡淡說道,「坐吧。」他從旁邊堆積如山的摺子裡找到文清和的奏摺,續道,「你們的摺子朕已經看過了。」他搖了搖頭,說道,「朕不認為,眼下應該大封后宮。如今政局未穩,實在不宜選秀,還是緩緩吧。」

  似乎是早就猜到沈明陽會有這樣的反應,文清和並不驚訝,卻還是勸道,「陛下,正是因為眼下局勢未穩,才需要以聯姻的方法平衡朝堂。想必陛下也清楚,和皇室聯姻,選官員之女進宮,是鞏固政局最輕鬆最方便的辦法。況且,這也並非全國大選,不過是選取四品以上官員家中的適齡女子,既不用大操大辦,更不用擔心激起民憤,如此便宜之事,何樂而不為?陛下切莫再要猶豫。」

  他說得誠懇,處處都是站在國家朝廷的角度來想,又把沈明陽能夠找的理由全部回答了。沈明陽只能無奈地笑道,「之的啊,你果然還是這麼理智冷靜。什麼事情到了你那裡,只有國家法理,不剩下半分人情了。」

  之的是文清和的字,沈明陽一直很倚重他,兩人私下關係親近,叫他字也並不稀奇。

  聽到他這樣說,文清和心中瞭然,「可是為了貴妃娘娘?」

  沈明陽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跟在朕身邊最久,她的脾氣你也知道的。本來將她安排到皇貴妃的位置上朕已經心懷愧疚了,若是再在此時選秀,恐怕……」沈明陽沒有再說下去,文清和卻懂了。他有些不贊同地看了沈明陽一眼,語氣裡已經有了些許責備,「恕臣直言,皇上此舉未免太過兒女情長了。因一女子而花費數倍的時間精力,結果卻事倍功半,實在得不償失。」

  「所以說你到現在還是光棍兒一個啊。」沈明陽笑著調侃,但隨即他長嘆一聲,又感嘆道,「她本是朕的原配,跟在朕身邊出生入死,為朕安定後方,於情於理都應該是皇后,然而朕因為曾經答應過若華,不得已只能讓她屈居人後,這已經對她十分抱歉了。況且,當初她的父兄被圍,如果不是朕有意晚了三日馳援,崔家一門,絕不可能只剩下她和崔榭玉兩人。」

  文清和聽出沈明陽言語中有自責之意,連忙勸慰道,「陛下慎言。當日西陘關大戰至關重要,如果不能在那裡除掉崔家,等到過了西陘關,只會尾大不掉,之後更會有外戚之患。說句誅心之言,倘若崔家不是在西陘關失去全部主力,如今這龍椅上坐著的,指不定是姓崔的還是姓沈的呢。況且,崔家門閥三百年,這只是除掉了最顯赫的一支,免除了外戚之患,陛下若是想要徹底改革門閥制,除掉一個崔家,是遠遠不夠的。」

  「這些事情,朕何嘗不懂?」沈明陽再次長嘆一聲,「崔家一門或許還有殺的必要,然而,粲然當時還懷著朕的骨肉,說起來也是因為晚了這三日,才讓孩子也沒有了。」

  「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何愁不能有後?」文清和簡直無法理解沈明陽的腦回路,這些在他看來,根本就不能成為沈明陽對崔粲然愧疚的理由。崔粲然不能生?換個人嘛,反正他是皇帝是男人,允許後宮佳麗三千,多的是人想跟他生孩子。

  再說了,出嫁從夫,崔粲然就應該跟著沈明陽的步調走,她的娘家,跟她都沒關係了好麼?別說崔家真的權勢滔天,是沈明陽的心腹大患,就是看崔粲然平日裡那囂張跋扈、不把自己相公放在眼裡的樣子,文清和就覺得這女子實在不堪為國母,必須翦除她的羽翼,讓她好好地服服管,讓她知道什麼叫做「出嫁從夫,以夫為天」。「此計本來由臣一力主張,倘若陛下覺得實在要對貴妃娘娘有個交代,臣甘願獻上項上人頭,只請陛下殺了微臣之後,能答應諸位大人的請求,擴充後宮。」

  「好啊。」文清和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清越的女聲傳了進來。沈明陽和他齊齊朝著聲音來源看過去,崔粲然一身緋衣,下巴微揚,雙手負在身後,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