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她崔粲然。
原本段琛是個在南疆王宮快樂成長的小王子,他娘南疆王后美麗異常,就算死了很多年也一樣讓南疆國主唸唸不忘,加上他本身聰明伶俐,又繼承了他娘的絕世美貌,很得老國主喜愛。小小年紀就被立為世子,朝中大臣們也都很支持他,就等著老國主歸西之後,他登基。但是呢,有一天這個小王子被個心理陰暗的女人給擄走了,離開南疆的時候才十二歲,從南疆到了西北,不僅是生活習慣上的差異,更多的還是地位落差帶來的差異。
之前他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世子,如今卻是個寄人籬下,隨時有生命危險的質子。不僅待遇天差地別,連命都被掛在刀刃上,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要下去見他娘親。
從天上到地下,也不過一夜而已。
他現在過得這麼糟糕,想必一定恨死崔粲然了。就連崔粲然此刻都覺得,段琛要是不恨她都對不起她對他做的那些。
可是現在,她就要在恨她恨不得她去死的人手底下討生活了啊!壓力好大的說。
崔粲然好憂桑。
那個小宮女見她一直沒有說話,以為她累了,體貼地把剛才她蹬掉的被子拉過來給她蓋上,「漣漪姐姐,你好好休息吧,你的活兒不急的,我們幫你代著呢。」
換了個芯兒的漣漪姐姐點了點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崔粲然猛地抬起頭來看著那個小宮女,「你說,世子有多少年沒有回去啦?」
「八年啊。怎麼了?」那個小宮女被她問得一頭霧水。崔粲然笑了笑,說道,「沒什麼,就是剛剛醒過來,腦筋還不怎麼清楚呢。」她拉著被子重新倒下去,對那個小宮女擺了擺手,說道,「不用管我,你快去做你的事情吧。我再睡會兒。」說完就馬上閉上了眼睛。
聽到關門聲,崔粲然才睜開眼睛。那個小宮女說段琛已經八年沒有回去了,她死的時候段琛也不過離開南疆三年,看來,離她死的時候已經過了五年了。
五年啊。五年可以改變的事情太多了。
五年前她自盡了,五年後她從一國后妃變成了一個質子身邊的小宮女……這種落差,嗯,也挺大的。
哦,她剛才還忘了問那個小宮女這個「漣漪」究竟是幹什麼工作的,希望是個輕鬆點兒工作吧,太累了她可幹不來。
漣漪,剛才想著段琛的事情她還沒有來得及吐槽,這究竟是個什麼名字啊?這身體原主兒五行缺水是不是?漣漪,一聽就是那種三流話本子裡家境貧苦但努力向上的女主角標配名字,看著文雅,其實酸死了。而且,最討厭的就是,一般叫這種名字的女主角,命都很苦。看吧,如果不是命苦,又怎麼會撞了腦袋,魂走了,身體卻被另外的靈魂給佔據了呢?這不叫命苦是什麼?
不過還好,一般叫這種名字的女孩子,應該長得不錯吧。
崔粲然看了看自己現在的雙手,嗯,虎口上的老繭沒有了,十指纖長,又白又勻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可能因為做事太多,又疏於保養,她的手並不滑膩。不過,還好啦,這些都後期可做的。
長了這樣一雙手的人,想必不會太醜吧?
哎呀,反正她也不指望這具身體能夠有她以前那般的美貌啦,但是也不要太差,能有一半就好啦~
想到這裡,崔粲然再也忍不住,連忙一個翻身從床上爬起來,連衣服也不披,就走到梳妝台前。
然後,她呆住了。
打磨得並不精細的銅鏡裡面,是一張……嗯……相當出乎她意料的臉。
怎麼說呢?五官分開來看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但也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這樣的五官,和在一起……更加不出彩就是了。總之這張臉概括起來就是兩個字:平庸。
很平庸的一張臉,既挑不出什麼毛病,也沒有什麼優點,讓人看過即忘。這個漣漪,還真是辜負了她這個話本子女主角的名字啊。
不過,這張的臉,卻正是影衛所需要的。他們需要的就是一張讓人看過即忘毫無記憶點的臉。
但是!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她現在不是崔家影衛啊,而且她也根本不需要去當什麼影衛好麼?她現在心塞得快死了好麼?曾經名動天下的絕代美人崔粲然,一覺醒來就成了這麼個什特點都沒有的宮女,連她以前的美貌十分之一都趕不上,她還不如是死的好麼?起碼死了還不用面對這張臉!再說了,這麼平庸的長相,對她愛出風頭的個性來說,簡直太不符合了。她一向要求個性,最愛引領風尚,這樣的臉,還引領什麼風尚啊?
還不如長得奇醜呢。起碼身上聚集的目光還多些!
崔粲然摀住自己的胸口,她覺得這樣的現狀讓她有點兒難以接受:在恨她恨得要死的人手下當差就算了,如今還帶著這樣的一張臉……
不知道上輩子她是造了什麼孽,重生成這個樣子……唔……也許她上輩子造的孽確實有點兒多……
崔粲然默默地從梳妝台前面站起來,又重新爬回到床上。因為太傷心目前的長相,她倒忘了吐槽床榻不夠軟,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累了,她倒在床上,沒多久就……又睡著了……
因為是宮女,她現下身體又好了,該做的工作就不能再讓別人代了,重生到漣漪身上第二天,她就開始工作了。縱然心不甘情不願,然而形勢比人強,不甘不願也必須要做啊。還好,段琛是個比較寬和的主子,就算有什麼錯,也不曾責罰過宮人。
畢竟,這還是別人的地盤嘛,一般人都不會太囂張的是不是?
那天崔粲然醒來見到的那個小宮女,名字叫做紅豆,和漣漪,梅蕊,還有那天的那個小安子,就是這鶴唳園裡僅有的宮人了。紅豆是因為年紀小,沒有門路被派到了這裡來當差,梅蕊是因為年紀太大了到了這裡,小安子腦筋有點兒不靈光,也被塞到了這裡。至於漣漪,呵呵,崔粲然沒敢問。
這一屋子老弱病殘,也就漣漪還能稍微倚重一點兒了,鶴唳園偏僻,事務少,以往的漣漪挑起了鶴唳園裡大部分工作,內政外交全是她一個人,就她昏過去的這段時間,整個鶴唳園都不轉了。沒有漣漪替段琛打理,紅豆說,世子這些天都不怎麼出去了呢。
於是,被換了芯兒的宮女漣漪,走馬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內務府領這個月整個院子要用的物品。
好歹她現在也是一園裡的大宮女了,大宮女就應該要有大宮女的樣子,所以——她把紅豆叫去跟她一起了。
當然,紅豆是必須叫的,除了給她撐場面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工作。那就是——給她帶路。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內務府在哪兒啊!
曾經她是崔粲然,有事情吩咐一聲自然有人過來巴結,哪兒還用她親自去內務府啊?所以說嘛,這就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她果然是上輩子作孽太多。
段琛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因為身份特殊,倒也沒有人有那個膽子敢剋扣他的東西。內務府裡安安穩穩地走了一圈兒,沒碰上什麼刁難的人,只是這次她們過來的領的東西有點兒多,她和紅豆兩個女孩子搬回鶴唳園那麼遠還是有點兒吃力的。
唉,想想這段琛也算是上輩子積福了吧?想她崔粲然何等身份?除去成親那次給父母敬茶,那麼多年就只給沈明陽端過茶,如今段琛卻要讓她親自去搬東西。嗯,希望他用了自己給他搬的東西之後不要太折壽了。
她手上抱著一大堆東西,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再加上想著段琛的事情,她心思也沒放在那上面。走過御花園裡的一條小路時,前面猛地撞過來一個人,正好撞在崔粲然身上,她抱著的東西立刻撒了一地,連帶著人也被撞倒在地。
崔粲然再次感嘆了一下是不是自己上輩子作孽太多了,這輩子要吃這樣的苦。如果是以前,人還沒過來時,她聽風辨位,身子輕輕一側就能躲開,沒想到這輩子,居然就這樣被人撞倒了。
見她摔倒,身後的紅豆連忙放下東西走上前來把她扶起來,「漣漪姐姐,你沒事吧?」
崔粲然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撞她的那個宮女就已經嚷嚷開了,「她那樣的jian骨頭當然沒事啦。有事的是我好不好?真是的,不知道是什麼身子,這麼硬,撞得我痛死了。」
這就是典型的惡人先告狀,還是最垃圾的那種。惡人先告狀這種事情以前崔粲然沒少做,但是做成這樣,卻是從來沒有的。不過,今天既然叫她遇上了,那她就善心大發,好好教教這個宮女應該怎麼做吧。
她靠在紅豆身上裝模作樣地給那個宮女行了淺淺的禮,連膝蓋都沒彎,笑道,「是妹妹的不是,沒有看到姐姐衝過來,還請姐姐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和妹妹計較。」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念叨:讓我崔粲然給你賠罪,賠一句你少活十年。識相的趕緊走,要是再糾纏,說不定跟我說完話你就要死啦。
那個宮女當然聽不見她心裡在說什麼,臉上還是憤憤的,「自己出門不帶眼睛還要牽扯別人,你是哪個宮的,你家娘娘沒有好好教教你如何在宮裡行走做事嗎?」
紅豆身子一動,想要出頭,崔粲然立刻用手撥了撥她,對那個宮女笑道,「姐姐恕罪,實在是姐姐……嗯,太過嬌小,妹妹一時沒有看見姐姐,才讓姐姐受傷了,姐姐你真的不要跟我計較啊。」
嗯,又是一句。她要少活二十年啦。
那個宮女聽出崔粲然的畫外之音,頓時柳眉倒豎,厲聲道,「你是在說我矮?」
崔粲然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姐姐聰慧,定然十分得你家娘娘歡心。」
沒想到她就這麼承認了!那個宮女看了一眼周圍太監宮女努力憋笑的臉,臉上怒氣更甚,連聲問道,「你是哪個宮的?等下我定要稟明我家娘娘,叫她好好地問問你主子是怎麼教的下人。」
「回這位姐姐,我是鶴唳園的。」她淺淺一笑,「我的主子也不是哪位娘娘,正是南疆段世子。」
來吧來吧,只要你不怕沈明陽懷疑你家娘娘通蕃賣國,就來吧!
果然,她看見那個宮女的臉,立時僵住了。
段琛段世子啊,你果然是這宮裡堪比瘟疫一樣的存在啊。
那個宮女臉上的怒氣漸漸消散,想必正在想著應該怎麼收場,而崔粲然站在她對面,暇好以整地看著她——還面帶微笑。
「你們在幹什麼?」一道尖利的男聲突然插進來,小泉子一身藏藍色的衣裳出現在她們面前。
饒是一向沒心沒肺的崔粲然也忍不住微微動容,時隔五年,小泉子已經取代他師父,成了太監總管。他面容漸漸沉靜,曾經那個跳脫飛揚的小太監,好像已經離得很遠了。
連他的變化都這麼大,那曾經的其他人呢?是不是也已經被皇宮權利侵蝕得面目全非?
重生這幾日,她第一次出現了一個念頭:也許這皇宮這世間,已經沒了她的位置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