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該想到的,她死了之後,沈明陽還不是該吃吃該睡睡,現在連孩子都有了……崔粲然一半是覺得心塞,一半是覺得心酸。她以前還以為沈明陽對她還是有感情的,原來這感情就是這樣的啊?她死了沒多久,他就給別人的肚子弄出了個孩子來——不,肯定不止一個孩子,多半還有比這個小姑娘大的。
沈明陽果真對她沒多少感情!
崔粲然又低下頭去,打算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之前被沈明陽叫到的段琛回答道,「娘娘選的,自然都是好的。」
她又循聲看去,這才看見沈明陽身邊原本還站了一個著半舊不新的天青色長袍的少年,容色倒是極美,但不知道是因為他年紀太小,自身沒什麼氣度還是因為站在沈明陽身邊,被沈明陽壓住了的關係,並不惹人注意。
沈明陽的大掌輕輕撫過小公主的背心,對段琛說道,「你要及冠了吧?及冠過後就要出去了,這宮裡的人,又要少了一個。」
人群中一個藍色長袍的少年立刻喊道,「阿琛及冠,我們定要好好地替他慶祝慶祝。」
那少年長得一張圓臉,卻並不臃腫,因為一雙眼睛神采飛揚,看上去倒十分機靈。崔粲然只覺得他面目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他究竟是誰。
他的話惹來沈明陽微微一笑,「你這猴兒,哪裡的熱鬧都少不了你。」他嘆了一口氣,神色頗為傷感,「阿琛走後,這宮裡的故人,又少一個了。」崔粲然還在疑惑他為什麼突然情緒這樣低落,就見沈明陽揮了揮手,說道,「今日就這樣吧,都散了。朕還要回御書房看摺子呢。」說完便抱起小公主,在眾人一陣跪拜中離開了。
沈明陽走了,一眾世家子弟也沒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段琛和他們一一道了別之後,才走到崔粲然和紅豆面前,對她們說道,「我們也回去吧。」言罷,便轉身走在了前面。
手裡沒有了東西,崔粲然和紅豆走得也比之前快了許多。大概是因為已經快到冬天的關係,宮裡到處都顯出一種頹敗之色,崔粲然自從剛才見到沈明陽之後心情就一直不好,連帶著看什麼都覺得不高興。
三個人就這樣一路無話地回到了鶴唳園。吃過晚飯後,崔粲然就要去書房給段琛當值了。鶴唳園裡要麼是傻子,要麼是老女人,剩下一個紅豆還不識字,矮子裡面拔高個兒,也就只有漣漪能做了。只是現在,崔粲然真的不想去啊。
她以前吃完飯要麼和沈明陽卿卿我我,要麼就是跟採薇扯天扯地,從來沒有跑到書房去跟人當值的時候。她現在回憶一次以前就要淚目一次,以前那麼好的日子,她怎麼就那麼想不開要去自殺呢?現在好了,自己把自己給作死之後,沈明陽還不是該幹什麼幹什麼?對他半分影響都沒有。
崔粲然想起這個就來氣,小半是恨自己,大半是恨沈明陽。都是他,要不是他殺了自己父母兄嫂,她也不會想不開,現在更不會經歷這樣的事情了。
崔粲然在心裡暗下決心,如果有可能,她一定要讓沈明陽也嘗嘗這樣的痛苦!
下定決心之後,崔粲然到了段琛的書房。書房在鶴唳園的北面,整個鶴唳園又小又偏僻,但景色還算雅緻,書房就在鶴唳園景色最好的地方。它正門對著的是鶴唳園裡的小院子,院子裡被梅蕊和小安子栽了許多花草,雖然不名貴,但也生機盎然。書房的另一面是一扇大大的窗戶,外面是一個小湖,此刻已是秋天,湖面上殘留著幾片枯荷,窗戶打開,從段琛的桌案處就正好將湖上的景色一覽無餘。
崔粲然到的時候段琛已經扶在桌案上看書了。雖然還沒有正式及冠,他還是把頭髮束了起來,方便看書。崔粲然看了一眼他的墨,嗯,還是滿的,不需要她研墨;燈芯剛剛才被段琛剪過,也不需要她剪;段琛才開始看書,好像也不想喝水。
什麼都不要她做,那她究竟是來幹什麼的呢?
她默默地翻了個白眼,輕手輕腳地想要挪到段琛那個椅子上面坐著——段琛這麼和善,她坐一下,應該沒什麼吧?
眼看著要到那個椅子那裡了,突然聽見段琛叫她,「漣漪,你頭上的傷怎麼樣了?」
說頭痛就可以不值班了嗎?崔粲然福至心靈,在心裡讚揚了段琛一百遍,衝他嬌柔地笑了笑,「回世子,還是有點兒疼的。」
段琛點了點頭,然後,又低下頭看書去了。
崔粲然呆住了。
他不是應該說,「那好吧,這裡不用你伺候了,你去休息吧。」之類的話嗎?為什麼又低下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啊?那他這樣問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明顯,段琛看了一頁書之後又抬起頭來看著她說道,「我看你今天下午跟陛下說話時口齒伶俐,想必就算痛也不太痛了。」他面容誠懇,看上去真的就像那麼回事,「我剛才問你,就是意思意思而已,你不要當真。要是真的痛的話,那就忍忍吧。」說完便又低下頭去做自己的了。
崔粲然微微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她這還是第一次遇見能把這麼無恥的事情說得這樣淡定的人。所以他剛才就是把自己當成猴子一樣溜了一圈兒?
還只是溜著玩兒的。
不帶這麼玩兒人的!
崔粲然正要發飆,又聽段琛說道,「你知道『鶴唳園』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嗎?」
知道,她當然知道。因為這個名字還是她當年取的呢。「取自庾信《哀江南賦》裡的『欲聞鶴唳華亭,可復得乎?』表達一種思念之意,放在你身上麼,應當是表達故國之思吧。」
段琛點了點頭,那張漂亮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對她稱讚道,「看來你懂得很多嘛。」
崔粲然咧嘴笑了笑,正要說幾句什麼「都是世子教得好」之類的面子話,段琛又板著一張臉對她說道,「其實你不是漣漪吧?」
啊?崔粲然驀地看著他,愣了一會兒連忙擺手說道,「不是不是,不對不對,我是漣漪啊。」她將手放在臉頸交界的地方使勁摳,「你看,我這是真臉,真臉!不是易容!」
「我沒說你是易容啊。」段琛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漣漪雖然認得幾個字,但絕對不會知道《哀江南賦》這樣的文賦。今天下午你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談,我就懷疑你不是漣漪了。漣漪性格謹慎,絕對不會有你那樣的表現。」
他說得這樣篤定,崔粲然心裡也沒底,不過她還在垂死掙扎,「可是,天底下怕是不能找出這樣相似的兩張臉吧?」她指著脖子上的一顆黑痣,「連痣都長得一模一樣,難道我還不是漣漪嗎?」
段琛看了一眼那顆痣,說道,「我也沒有說是你代替了漣漪啊。」
「不是易容,不是找人代替,那你說我是什麼?」
段琛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都不知道你是什麼,我怎麼知道?」
這人其實是故意的吧?崔粲然被氣得不行,就是面對梅若華時,她都沒有被這樣氣過。要不然,這段琛就是被關傻了,徹底傻了!可惜了那樣一張臉!
見她生氣,段琛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臉上還是面無表情,「你的身體還是漣漪的,但是靈魂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
崔粲然悚然一驚:他怎麼會知道?
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麼一樣,段琛解釋道,「這種狀況在我們南疆的秘術裡面有記載,我們南疆人信奉神靈,這種鬼神之事一向都是寧可信其有的。唔,你這種情況,用你們漢人的說法就是,借屍還魂吧?對了你是漢人吧?」
崔粲然點了點頭,她當然是漢人了。不過,「南疆真的有這樣的秘術嗎?」
段琛點了點頭,「當然有了,不過施術的完整方式早已經失傳了,我也只看過一點點殘章。」
「那這麼說,我附身在漣漪身上,果然不是一場偶然嗎?」
段琛卻答非所問,「原來你真的已經不是漣漪了啊?」他說什麼?崔粲然腦子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可是為什麼剛剛還平著聲音面無表情的段琛眼下會這麼興奮?「你真的不是漣漪了啊?」說著段琛就要伸手過來摸她,不過被崔粲然眼疾手快打掉了。
他這麼說,那剛才……崔粲然對他怒目而視,「你剛才是在詐我?」
段琛摸著被崔粲然打回去的手,乖乖地點了點頭,「對啊。我沒想都你這麼快就承認了。」
這麼說還是她不對了?可是,他又是怎麼猜到的啊?
沒有等到她問,段琛就自己招了,「我正好看到了。」他拿起剛才看的那本書遞給崔粲然,她這才發現,段琛每天晚上在書房埋頭苦讀的不是什麼經史文章,而是眼下市面上流行的話本子!
她翻了翻,這個話本子上面講了一個神奇的故事:一個屢次不第的小人物某天得到了一塊玉珮,這塊玉珮讓他重生到了另外一個絕世美男子身上。不僅如此,這塊玉珮裡面居然還有一個神奇的空間,小人物靠著空間裡的靈泉靈藥練成了絕世武功。他先是奪取了武林盟主,把武林裡排得上名次的美女全部收歸麾下;然後又靠著空間給他提供的特殊能力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把敵國排得上名號的美女也全都收歸麾下;再然後他因為太受下屬們愛戴了,下屬和他的女人們認為只有他才能帶領大家走向光明,於是強行讓他當了皇帝,他把原先的皇帝趕下了台,然後把皇帝的後宮和他的女兒兒媳們全部接手了。再然後,他就帶著他的女人和下屬們一起走上了人生巔峰,社會主義都沒有他們幸福呢。
哦,那個小人物後來成了大人物,他還有一個相當牛叉的名字。他叫做,龍、霸、天!
這都是什麼啊?段琛長了一張驚天地泣鬼神的美人臉,怎麼品味就這麼低俗呢?
還有,他就是看見了這東西,也認為自己就是重生的?
他……他腦洞還真不是一般的大……不過,居然這麼準確……
崔粲然覺得她已經無力吐槽了。
但是很顯然,段琛並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她。他挑了挑眉,動作非常好看,「說吧,你是誰?為什麼會到了漣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