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崔粲然也跟在後面,朝著鶴唳園的方向走去。

  剛才跪在一邊的那個圓臉少年連忙跟上他們,走到崔粲然身邊低聲說道,「姐姐,阿琛究竟怎麼樣了?」

  崔粲然看了他一眼,本想出言諷刺他見死不救的,但想了想又算了。段琛本來就身份尷尬,這些人怕沾染了也不怪他們。是人都有個趨利避害的本能。況且這個少年也不算是見死不救,剛才不是還跟著孫三小姐他們一起過來見皇帝了嗎?她雖然沒有聽見這個少年跟皇帝辯白,但看他那時候跟前面那幾個跪得遠遠的,想必也不是跟他們一夥的。

  這樣一想,看他立刻順眼了許多,「回公子,奴婢剛才出來時太醫還沒有到,情況如何並不清楚。」

  那個圓臉少年有些失落,鬱鬱地跟她說道,「剛才小安子背著阿琛回去的時候我就想跟過去的,但是又看見他們,」他用下巴點了點前面的那幾個少年,續道,「跑到御書房裡見陛下,我害怕他們往阿琛身上栽贓,於是就跟了過來。」

  崔粲然沒有接口。她現在正煩惱另外一件事情呢。

  剛才從鶴唳園過來時因為著急不覺得,現在才發現,這兩個地方,真是離得好遠啊。

  她腿都快走斷了好不好?

  回去之後,多半段琛沒事,她被走殘廢了!

  見她不說話,那個圓臉少年又把臉湊過來,連著叫了幾聲,「姐姐?這位姐姐?」

  崔粲然回過神來,裝出一副淡定模樣地對他笑了笑,「這位公子何事?」

  那個圓臉少年臉上立刻出現一副失落的神情,好像崔粲然剛剛問了什麼了不得的問題一樣。只聽他語含委屈地說道,「姐姐你不記得我啦?我叫王琅啊,以前還來過你們鶴唳園的呢。」

  崔粲然聽見他姓王,心中豁然開朗起來。

  怪不得她見這小子覺得眼熟,因為他根本就是自己親表弟嘛。她母親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嫁給了清河崔家,也就是她的父親崔世安。王琅的爹爹與自己母親一母同胞,不是她的親表弟是什麼?只不過琅琊王氏一向不喜參與權力鬥爭,當初因為崔氏的關係幫了沈明陽一把,西陘關一役之後見天下大勢已定也就退回了琅琊。

  她舅舅在家裡是老⼳,最得長輩喜歡。平日裡性子跳脫,最是仰慕那些所謂的名士風流,三四十歲了都還不安定。這個表弟,和他爹的性格差不多。以前崔粲然尚未出嫁時他們兩個還有崔六經常玩在一起,王琅因為年紀小,沒少被他們兩個欺負。

  沒想到,幾乎是轉眼之間,他就長這麼大了。

  只是,好像光長了年紀,沒怎麼長智商啊……

  那鶴唳園,也是你可以隨便親近的嗎?

  「王公子,好像跟世子很熟悉?」敢說「是」的話就打死你。

  王琅聽不到崔粲然的心裡話,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說道,「宮學裡我就跟阿琛談得來些。其他那些人,認為我是門閥子弟,起初還來巴結我,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就不來了。他們也不喜歡阿琛,但是阿琛一向低調,就算被他們欺負了去,只要不太過分,一般都忍了下來。他們都不喜歡我們兩個,我們又不像那些質子那樣對他們趕著去巴結,所以他們就開始排擠疏遠我們了。」

  哦,原來是兩個受氣包。難兄難弟的,難怪感情好。這朝廷上上下下都是明眼人。崔家和王家是姻親,兩家都在沈明陽的造反大業中擔任過重要角色,但是崔家那個獨苗崔榭玉在沈明陽登基之後非但沒有領到什麼實職,反而被邊緣化了。崔家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向遠離朝政的王家?

  沈明陽削弱門閥的態度如此堅定,身為他的臣子怎麼會看不出來?這群拜高踩低的貨色,看到沈明陽有意削弱門閥,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子女跟王家子弟有太多牽連。王琅被排擠,也就不奇怪了。

  雖然這些都明白,但崔粲然還是忍不住想罵人。這沈明陽如今的朝廷裡面,收容的究竟都是些什麼人啊?宮學先生遇上學生打架自己先撤了;這些王子皇孫們,家長平日裡都在教他們怎麼欺負人嗎?還有那個孫三小姐,如果她猜得沒錯,岐伯侯府應當是後來才封的吧?她就說嘛,這種突然起來的暴發戶,怎麼會教女兒呢?

  古人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沈明陽如今的臣子們連「齊家」都做不到,如何幫助沈明「治國平天下」呢?他身為皇帝,難道對這些都一無所覺嗎?

  崔粲然一邊在心裡默默地吐槽著沈明陽,一邊轉過頭朝王琅微笑道,「奴婢還要多謝王公子幫忙斡旋了。」

  王琅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哪裡幫上了什麼忙?真要幫得上忙,阿琛也不用被人打了。」

  崔粲然在心裡點了點頭,這倒是真的。只不過她本來也就是說句客套話,沒想到這王琅還當真了。

  這王琅,從小到大的實誠勁兒,還是沒有變呢。

  真是有點兒懷念……

  兩人正在說話間,前面卻緩緩停了下來,原來不知不覺中,鶴唳園已經到了。

  崔粲然趕緊小跑過去,跟在沈明陽後面,和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進了鶴唳園。

  小泉子早已經請了太醫過來,他們到的時候,已經診治完畢。段琛額頭上的傷已經被人重新包紮過了,人還是沒有醒,慘白著一張臉,在幽暗之中,顯得格外滲人。

  見沈明陽過來了,那兩個人太醫連忙跪倒,口中山呼萬歲。

  紅豆和小安子從未見過這種陣仗,一時之間有點兒害怕,紅豆還忍不住朝崔粲然身邊靠了靠。她拉過紅豆的手,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撫,小姑娘這才稍微好了點兒。

  沈明陽在桌子旁邊的椅子上面坐了下來,居高臨下地對那兩個太醫問道,「世子如何?」

  「回陛下,世子並無大礙。」其中那個年老的說道,「雖然額頭上傷口很大,但所幸並未傷及要害,世子昏迷,是因為失血太多,往後好好將養便是。他年歲尚輕,又一向強壯,想要恢復如初,並非難事。」

  沈明陽垂眸看了地上的兩個太醫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世子身上可有其他傷痕?」

  崔粲然看到那兩個太醫身子明顯一頓,其中那個年老的連忙跟沈明陽拜了拜,說道,「確有其他傷痕,且都是新出的拳腳外傷,並未傷及五臟六腑,陛下不必憂心。」

  沈明陽輕輕哼了一聲,說道,「朕憂心什麼?該憂心的是你們才對。段世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朕看你們也不用再留著腦袋過年了,跟他一起陪葬了便是。」

  能夠在宮裡行走的太醫,肯定不是愣頭青。段琛身上的傷是如何來的,就是只看沈明陽帶了什麼人進來便可以猜到一二。段琛不過是個小國質子,但打他的人卻都是當朝權貴的子女,為了一個段琛得罪權貴,傻子都知道劃不來。這太醫本來想就這樣抹過去,替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頭遮掩一二,沒想到沈明陽卻不肯。

  唉,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段琛被打得那麼慘,這些罪魁禍首不過被罰回去反省而已。不知道段琛醒過來之後,會有多心塞。

  她這邊正在憐憫段琛,那邊沈明陽不咸不淡地看了那幾個小毛孩子一眼,淡淡說道,「你們應該慶幸段世子沒事。如果他真有什麼,你們這幾顆小腦袋就是全摘了下來都不夠賠。」說完,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小泉子說道,「等下去庫房裡找些補身子的藥材給段世子。」他掃了一眼眾人,最後將目光落到了漣漪身上,「世子身子不好,你讓他好好將養著,這些日子就先不用去宮學了。」末了,他頓了頓,又說道,「你這個宮女,不畏強權,很好。」言罷,便轉過身朝外面走去。

  他誇完倒是一抹屁股轉身走了,那幾個權貴子弟可都一個個朝她怒目而視呢。好像是她崔粲然逼著他們去打段琛一樣。

  這群二世祖,在他們的人生詞典中,但凡錯了,那都是別人不好,真不知道家長是怎麼教的他們。

  她當年雖然也飛揚跋扈,但也沒有是非不分到這種程度好麼?再說了,那會兒她有底氣好麼?任性也要看臉看家底的好吧?這群小毛孩子,什麼都沒有還敢到處叫板,果真是日子過得太安逸了。

  尤其是那個孫三小姐,看見沈明陽已經離開了,狠狠地剜了崔粲然一眼,惡狠狠地給她撂下句狠話,「jian婢,你等著。」

  紅豆小安子梅蕊幾人都面面相覷,不敢答話,崔粲然卻笑了笑,渾不在意地說道,「好,我等著。」

  唬誰呢?就衝你那智商?還怕你嗎?

  見威脅不到她,孫三小姐哼了一聲,轉過身小跑了出去。

  那群皇孫公子都跟著沈明陽一起離開了,只有王琅,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段琛,又看了看已經離開的沈明陽,一跺腳,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出去,拉住沈明陽的袖口,涎著臉笑道,「表姐夫,表姐夫!」

  沈明陽果然停下步子,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看上去並不生氣。

  見他不生氣,王琅膽子也大了幾分,「表姐夫,我就先不回去了,我在這裡看看阿琛。」

  沈明陽毫不留情地打擊他,「你在這裡做什麼?盡幫倒忙。不要到時候段世子醒過來又被你氣暈過去了。」

  王琅大概是被打擊慣了,絲毫沒生氣,只是說道,「不會的,你們先走吧,我等會兒再出宮。」

  見他如此堅決,沈明陽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崔粲然站在廊下,看著王琅和沈明陽兩個人說話,覺得有些可笑。沈明陽一心想要削弱門閥,卻還是要裝出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也真是難為他了啊。

  大概是感覺到了崔粲然的目光,眼看著就要走出園子大門了,沈明陽卻又突然轉過臉來往崔粲然的方向看了一眼。崔粲然立刻低下頭,裝出一副恭送他的樣子。沈明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還是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