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粲然頂著一張腫臉氣沖沖地回了鶴唳園。鶴唳園裡一片祥和,段琛搬了個搖椅坐到花園中間拿了本書在看,小安子坐在一張小凳子上面,笑嘻嘻地也不知道在笑什麼。紅豆和梅蕊兩個人坐在他們對面,正在打絡子。四人聽見響聲,齊齊地朝她看去,大概是看到她臉上的紅腫,又突然呆了一下。
「哈。」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段琛,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但剛剛只笑了一聲就被崔粲然的眼神給扼殺了。他趕緊輕咳一聲,做出一副嚴肅的神情,「漪瀾殿派人來說你還要在那邊休息幾天,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崔粲然剜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繞過眾人,逕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紅豆幾個面面相覷了一下,段琛卻沒看到,拿了書又轉過身來打算繼續看書。見他毫無所覺,紅豆忍不住埋怨他,「世子,你怎麼可以這樣呢?」
「我怎樣了?」段琛從書裡抬起頭來,也是一頭霧水。
紅豆抿了抿唇,不顧梅蕊輕輕拉她袖口,還是繼續說道,「漣漪姐姐這會兒心情正不好呢,她回來多半也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你何必……」何必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受委屈?段琛朝漣漪的房間看了一眼,她那個樣子,別人還能給她受委屈?誒,不對,她不是剛被陳妃打了嗎?
小安子也趕緊接口道,「世子,漣漪姐姐要不是為了給你拿課業,才不會碰到陳妃娘娘呢,不碰到就不會挨打了。」
「哦,這樣說起來,她挨打還是我的不對了?」段琛指著自己鼻子說道,「明明是她自己脾氣不好,得罪了人家挨了教訓,怎麼就是我不對了?」
這次就連梅蕊都癟了癟嘴,不過她到底在宮裡歷練久了,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紅豆和小安子卻叫了起來,小安子一著急就「啊啊哦哦」講不出來,紅豆卻口齒伶俐,辟裡啪啦地說道,「您沒聽見那天王琅公子過來跟咱們說的嗎?漣漪姐姐告訴他,陳妃娘娘是因為那天你挨打的事情才去宮學堵的她。她還認定漣漪姐姐去御書房搬陛下是去告狀了,這才讓她表妹孫三小姐這一輩子都進不了宮。他們家又少了個妃子,其他人奈何不了,只能拿漣漪姐姐出氣。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您?您居然還笑話她。」
紅豆說完,小安子趕緊在旁邊猛點頭。
段琛挑了挑眉看著他們兩個,猛然一陣無力感襲上心頭。算了,跟這兩個棒槌說什麼?說了他們也不懂。
不過,這樣看起來,好像漣漪真的是代他受過呢。
但這也不能怪他太沒良心啊。誰讓她平日裡總是來欺負自己呢?再說了,她剛才進來時……真的看上去很好笑啊!
不行了,想到她那張臉,段琛又要開始笑了。看見對面紅豆和小安子露出不贊同的神情,他趕緊憋住笑意,露出一張一本正經的臉,對他們說道,「好吧,這件事情的確是我錯了。」他站起身來,「我這就去跟她道歉。」呆在這裡只會被小安子和紅豆兩個人不停地洗腦,他還不如去漣漪那裡,還能得個清靜呢。
段琛說完,就在小安子和紅豆一片敬仰當中朝著漣漪的房間走去。
段琛走到漣漪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沒有人過來開。他伸手一推,才發現門沒鎖,乾脆推開直接走了進去。
進去時崔粲然正伏在被子上,臉朝下,不知道在幹什麼。
聽見聲響,她抬起頭來看向段琛,沒好氣地問道,「不知道敲門啊?」哪怕是這樣,她的眼睛還是清湛一片,好似兩顆寒星,看得段琛整個人都忍不住一顫。
他指著身後的門說道,「門沒鎖。況且我也敲過門了,沒見你來開,我還以為你想不開,在房間裡上吊了呢。」
崔粲然衝他翻了個白眼兒,將被子拿過來抱在懷裡,「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段琛不自然地聳了聳眉頭,拉過她屋子裡的一張凳子坐了下來,「什麼失望了,別這樣說,好歹我還是唯一知道你身份的人呢。」
崔粲然在心裡默默地罵了聲自以為是自作聰明自作多情,嘴上卻沒有揭穿他,「你進來幹什麼?」
「哦,小安子和紅豆說你是為了我才挨了打,讓我過來看看。」
崔粲然斜眼看他,「那你是過來表達你的歉意的?」
「不是。」段琛搖了搖頭,「我是來看是哪位英雄豪傑在替天行道。」
崔粲然將懷裡的被子朝段琛猛地扔過去,卻被他抱個正著,「都是陳氏那個賤/女人,總有一天我要讓她雙倍償還!」
她說得擲地有聲,段琛心裡跟著一跳,趕緊安撫道,「你別亂來啊,這可不是你天山你江湖,這是皇宮,稍微踏錯一步,我們都要跟著一起倒霉的。」
崔粲然冷哼了一聲,沒有做聲。段琛知道她是聽進去了,輕輕地舒出一口氣來,卻又聽見她問道,「陳氏打我,究竟是為了誰在報仇啊?」
段琛老老實實回答道,「孫三小姐啊。」
「孫三?」崔粲然轉頭看向他,冷笑了兩聲,「段世子原來你還是藍顏禍水啊。我還真沒看出來。」
段琛也冷笑一聲,「這你可猜錯了,說禍水,我可比不上我們陛下啊。」他看了一眼崔粲然,「你以為陳妃打你是因為孫三小姐喜歡我麼?看問題不要這麼表面好嗎?自從孫三被陛下誇了一句『頗類昭烈』之後,他們家就盼望著能再出一個妃子,可是這幾年陛下罷了選秀,他們想要進宮也找不到方法。好不容易陛下開了宮學,讓世家子女進來陪讀,孫三也被選在裡面。萬一哪天就被陛下看上了,她身後又有陳妃加持,一朝飛上枝頭,憑著『頗類昭烈』和皇后分庭抗禮都不是不可能,誰知道被你一句話給打回了原形,得了個『用不得踏入宮門半步』的旨意,從今以後宮妃之位成為泡影,而她身後的孫家少了一個妃子,陳妃在宮裡也少了一個幫手,你說她陳妃恨不恨你?」
「當然,陳妃恨的人應該很多,但誰讓你才是軟柿子呢?又剛好撞到她槍口上,不打你打誰?」
「這麼說起來還真要怪我運氣不好了?」崔粲然衝他翻了個白眼兒,又冷笑一聲,「哼。找幫手有什麼意思?把自己的丈夫拱手讓人又有什麼意思?這陳氏,還真是大度啊,我怎麼沒看出來呢?真要能幹,她就應該自己牢牢霸住沈明陽,讓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去找其他女人。將自己的丈夫拱手讓與她人,這跟喪權辱國有多大的區別?」
還扯到喪權辱國上面去了。段琛覺得好笑,卻還是儘量客觀地說道,「其實也不能怪她,女子從來都是弱勢的一方,她進了宮,身上又肩負著家族振興的重任,想要找另外的姐妹來幫她固寵,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麼?」崔粲然仰頭,哪怕是現在頂著這樣的一張臉,但眼睛裡的飛揚和自信卻和從前的崔粲然沒有半分不同,「一個家族,將榮辱興衰繫於女子身上,想靠宮妃來為自己子弟謀得官位,這樣的家族就算當朝顯貴,也不可能長久。而想用其他女子來拴住丈夫這種行為,更是蠢上加蠢。農夫救蛇之後尚可能被蛇反咬一口,何況是比蛇複雜許多的人?與其用別人來拴住自己丈夫,還不如自己想想辦法,如何投其所好,好好地和他培養感情。」
段琛看她這副認真的樣子,有片刻的晃神。這個樣子的漣漪,眼角眉梢都和另外一個他不算熟悉的人頗為相似:一樣那麼凌厲,一樣那麼豔光四射,那是他在夢裡複習過無數次的眉眼,是讓他魂牽夢繞一生的影子。
但馬上,段琛就低頭一笑,忍不住微微自嘲。果然是那天被漣漪提醒牽動了心神啊。她們兩個,如此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怎麼會一樣呢。
「感情這種東西,哪裡是只要培養就可以有的。」段琛收拾心情,重新開口,「龍大小姐,不是誰都跟你一樣是個金剛不壞之身,等閒傷不了你。」
金剛不壞嗎?崔粲然低頭自嘲地笑了笑,她到希望她是個金剛不壞之身,如果真的刀槍不入的話,今天也不會這麼傷心了。
見她嘴角笑容意有所指,段琛猜到說中了她的心事,半是安慰半是調侃地說道,「哦,我倒忘了,龍大小姐你也是受過情傷的。不過,」他抿了抿唇,「我覺得你這個情傷傷得是不是長了點兒?崔五公子的確驚采絕豔,不過這世上仰慕他的女子太多了,他在世的時候先帝也早已經將嘉善公主賜婚與他,你要傷情,早在那個時候就傷了,怎麼到了現在還沒有傷夠?」
崔粲然衝他狠狠地翻了個白眼兒,「我對他用情深行不行?」說完這句話,崔粲然覺得更加抑鬱了,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臉靠在床柱上,幽幽說道,「我對他用情深,就連他有喜歡的人了都還是要喜歡他。你說的沒錯,感情這種事情,的確光要培養是不夠的。對一個不愛你的人,再怎麼培養都沒用,他心不在你這兒。」
她和沈明陽培養了那麼多年,不照樣梅若華一聲風吹草動就引得他大驚失色自亂陣腳?說到底,還是他不愛自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