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粲然活動了一下因為懸腕太久有些僵硬的手腕,抬起眼睛小心地打量了一旁坐在那裡猶如一尊木塑的宮學先生,心裡把沈明陽罵了個狗血淋頭。這幾年不見,沈明陽心眼兒已經小到了這種程度,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
也不知道沈明陽是跟這個宮學先生說了什麼還是給他包了個大大的紅包,才讓人家今天晚上不回家抱老婆而是跑到宮裡來守著一個小國質子。
也許天底下所有的老師都是這樣,處罰學生無非就是讓背書或者抄書。作為久經考驗的學生,崔粲然對抄書這塊兒已經非常精通了。早在還沒有嫁人之前,她就在家裡的幾個哥哥帶領下學會了左右手同時握筆抄寫,最多的時候左右手可以同時握上五支筆。老師就是讓他們抄再多遍,有了這項絕技,那也不過是幾天的事情。她還不算最厲害的。她的五哥,後來一手書法被天下人傳誦的少年將軍崔軒玉,最多的時候左右手同時握上八支筆,不僅如此,他還能左右手寫出不同字體,左手飛白和右手草書,連他們的舅舅,王琅的父親,也是當世文豪的王灣都驚嘆不已。
可是……
崔粲然看了看手邊這一本《禮記》,老師只讓她抄一遍,但這一遍,卻已經讓就不寫字的她夠嗆了。上面說的那些都必須要是抄同樣的才有用,而且,老師就在旁邊守著,她得活得多不耐煩才會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
這就算了嘛,更讓她難以忍受的還是外面的熱鬧。雖然殿裡到處關得嚴絲合縫的,但剛才放那煙花映出來的光她可是看見了的。光聽聲音光看顏色她就知道這肯定是新品,沈明陽一向吝嗇,不願意把錢花在這些東西上面,生怕別人說他玩物喪志,這下可不知道怎麼想開了居然在宮裡放了這麼好看的煙花……可惜她現在被關在這裡抄《禮記》,不能出去看看……也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準備給誰的……如果是平常慶典,崔粲然才不相信沈明陽會捨得呢。他一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要讓他花心思去迎合屬國,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能讓沈明陽這麼大方的,恐怕也只有吹雪殿裡那個女人了……
真是的,崔粲然現在無比後悔當初腦殘,一時激動居然跑去自殺。她為什麼要自殺啊?她死了,梅若華一點兒傷害都沒有,還不是照樣當她的皇后?自己當初若是不死,就算不能把皇后之位從梅若華手裡搶過來也能給她舔下堵啊。可憐了她,生前花容月貌,傾國傾城,死後一堆枯骨。重生之後又得了個這麼平凡的面容。如果梅若華知道了,指不定要笑死了。
她曾經就老是仗著自己長得好看羞辱梅若華說個醜八怪,眼下她這副樣子,別說和以前的自己相比,就是和梅若華相比,她也是個醜八怪啊。
唉,這叫不叫,言人醜者恆醜之呢?
哦,還有那個沈明陽。當初她做點兒什麼事情他就要說自己奢侈浪費,他給梅若華又是送園子又是放煙花的,他就不奢侈不浪費了?真是,說人之前不知道先做好表率麼?像他這樣,怎麼服人?
崔粲然越想越覺得煩躁,連帶著看面前那本《禮記》也不順眼起來。四書五經都是基礎,相比段琛這麼大了,一定也學了很久了。到了現在還讓她抄《禮記》,什麼意思嘛?
她這邊稍微一動,旁邊坐著的那尊菩薩眼睛就睜開了,雙目炯炯地看著她,弄得她就算想休息休息都沒有辦法。
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唉,早知道她就不那樣說沈明陽了。可誰知道他現在變得這麼小氣了啊。
唉……
她正在唉聲嘆氣間,甘露殿的正門被人猛地推開了。那個宮學先生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朝來人行了個禮,說道,「陛下。」
那個宮學先生站起來時崔粲然就回過了頭,見到來人是沈明陽,她趕緊站起身來垂手站在一邊,低聲喊了一聲,「陛下。」吃一塹長一智,她可不想被沈明陽說,抄了這麼久的書還是沒有長進。她現在手腕可痛著呢。
沈明陽點了點頭,算是應了他們兩個的禮。
此刻殿外已經下起了大雪。殿內卻還燒著地龍,之前關著門並沒有什麼感覺,可眼下大門被推開,外面寒風捲雪,呼號而過,崔粲然覺得整個人彷彿都要被大風裹挾而去,寒風灌進胸口,她才覺得分外的冷。
沈明陽朝那個宮學先生說道,「你先回去吧,朕派了小泉子給你準備了步輦和馬車。明日記得進宮來。」
那個宮學先生朝沈明陽行了一個禮,才快步離開了。
沈明陽越過崔粲然,逕自走到上首的位子上坐下,也不叫她坐,直接問道,「你學得怎麼樣了?」
崔粲然聞言,連忙將自己抄的那些奉到沈明陽面前,意思是讓他好好看看,這就是她今天晚上奮戰了一晚上的成果。
沈明陽輕輕地瞟了一眼她抄的書,連接也沒接,直接說道,「朕問你學得怎麼樣,你卻拿了你抄的書來,你這是在糊弄朕?」
崔粲然看著他,她就不知道這沈明陽是怎麼回事,這良辰美景他不去陪他的皇后娘娘跑來找段琛幹什麼啊?難道跑來考校段琛的學業比他去陪梅若華還要重要嗎?
不過想是這麼想,但她是不會說出來的,她可不想再被留在這甘露殿裡抄書了。崔粲然連忙站直了身子對沈明陽說道,「今天晚上先生的確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叫臣抄書。臣原本還不懂,但後來想到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又有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樣的說法,臣就想著抄書也許也能讓臣懂得一些之前不能明白的道理。」
沈明陽眼皮子都沒有抬,「哦?那你現在又明白了什麼道理呢?」
她現在明白了一件事情:當一個人看你不順眼的時候無論你做什麼說什麼他都能從裡面找出問題來。雞蛋裡面挑骨頭,神經病,也不嫌累!
崔粲然學著段琛往日裡的模樣,朝沈明陽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說道,「臣覺得,儒家講『世界大同』,眼下雖然不能稱已成大同世界,然陛下治理有方,想來離大同已不遠矣。」管他的呢,反正當皇帝的都喜歡別人這麼誇他,她這在這邊一通亂誇,想來沈明陽看在自己誇了他的份上不會如何為難她。「正是因為大同艱難,未來任重道遠,臣和臣的哥哥會更加忠於陛下,願意為陛下的大同盛世效犬馬之勞。」言罷,她還裝出一副激動的樣子,跪了下來。
你看我都已經跟你表忠心表到這份上了,趕快叫我起來趕快叫我回去吧。要不然你把大門關上也行啊。勞資現在好冷啊。
可是崔粲然此刻心中的咆哮,沈明陽聽不見。他垂著眼睛看著崔粲然在那裡做唱俱佳,突然覺得,他之前怎麼就沒有發現這個小白臉兒這張嘴這麼會說呢?阿七必定就是被他這張嘴給迷惑了,哼。
心中醋海翻騰的皇帝陛下此刻看著自己的情敵非常不爽,他挑了挑眉,冷笑了一聲,說道,「世子這張嘴,可真是靈巧啊。不知道在你哥哥面前,是不是也是一樣靈巧。」見那個小白臉兒臉上一白,沈明陽心裡就一下子高興起來。他看著崔粲然又說道,「這樣的話段珙尚且沒有跟朕講過,世子又是如何能夠代表你哥哥呢?還是你們兩兄弟已經有過交流了?那夜世子下水之後,國主好像只派人過來瞧過一次吧?連他本人都沒有來。不知道兩位又是何時達成了一致?還是說,朕這皇宮的防範已經鬆到了段國主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步?」
沈明陽的問題像重重大山朝著崔粲然不斷地壓下來。他問一個,崔粲然就在心裡罵他一句。這要什麼樣的腦回路才能聯想到他剛才說的那些啊?她只是想表個忠心,好不抄書了,怎麼就那麼難啊?
崔粲然強忍住心中的咆哮,對沈明陽說道,「陛下,臣跟臣的哥哥的確只在宴席上見過那一面。剛才的話並非臣信口胡說,只是臣覺得,哥哥必定和臣有一樣的心思——」
「那要是沒有呢?」沈明陽面無表情地看著崔粲然。
崔粲然抬起頭來,微微愕然地看著他。她現在總算明白過來了,為什麼她會覺得沈明陽整個晚上都不對勁兒。當然不對勁兒了。整個晚上鋪墊了這麼久,原來就在這裡等著她呢——不,是等著段琛。
花了這麼大的心力來下這個套,沈明陽還——真是閒得慌。
不過人家是皇帝啊,台階又都被他遞到了這裡,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能不趕緊抓住?崔粲然朝沈明陽深深地俯下首,說道,「就算沒有,臣也能讓他有。」她這個忠心,表得這麼明顯,沈明陽你趕緊收下吧收下吧!
俯首下去良久,她都沒有聽見沈明陽說話的聲音,崔粲然小心地抬起頭來想要提醒他一下,卻沒想到抬起頭看時,上首的椅子早已經空空蕩蕩,沈明陽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崔粲然坐起身子來,想了半天沒弄懂沈明陽這是個什麼意思。他究竟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啊?給個準話啊,要不然她睡不著的!
擦!
還有,特麼的沈明陽走之前能不能關下門啊,她現在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