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沈明陽過來了,紅豆小安子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無所顧忌了,兩個人趕緊從榻上下來,垂著腦袋站在一旁。紅豆還好,曾經也見過沈明陽的,只是小安子,呆在紅豆身邊,整個人不停地在抖。

  他動作太大,沈明陽也發覺了。轉過頭來疑惑地看了小安子一眼,問他,「你這就這麼怕朕?」

  話音剛落,小安子已經「噗通」一聲軟倒在地上,不住地跟沈明陽磕頭,「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沈明陽輕聲一笑,只是那笑聲中實在聽不出什麼高興來,「你又沒做錯什麼,為何要讓朕饒了你?」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崔粲然,眼神像冰錐一樣刺進她的皮膚,臉上還帶著笑意,可那眼中,卻實在冰冷,「還是,是段世子讓你做了什麼,你才這樣?」

  真的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崔粲然氣得不行,她早就知道沈明陽看不慣段琛,之前她還不明白為什麼沈明陽這幾天這麼針對她,後來一想時間,這正是從段珙進京開始的呀。想來是段珙給沈明陽添了堵,但他是奈何不了段珙,所以過來撿段琛這個軟柿子捏。只是,沈明陽還能再不要臉點兒不?處處針對段琛。要知道以前他可是奉信「冤有頭債有主」的人,可不像現在這樣到處遷怒他人的。

  崔粲然見沈明陽發難,也走上前來,對沈明陽笑了笑,說道,「陛下說笑了。臣能讓他做什麼?這個小太監叫小安子,腦筋有點兒不清楚,陛下龍威過勝,他見了心生畏懼也是正常的。還請陛下不要跟他一個小太監一般見識。」崔粲然伸出手來朝著矮榻做了個「請」的動作,「陛下請。」

  這麼說,他要治罪,那就是心胸狹隘了?

  沈明陽眯起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笑開,「世子這張嘴,還真是伶俐啊。」他轉頭看向紅豆和小安子,朝他們揮了揮手,「你們下去吧,朕有事和段世子商量。」他又看了一眼一直跟著他的小泉子,補充道,「小泉子你也下去。」

  等到屋裡只剩下他們兩人之後,沈明陽才轉過身看著那張已經一片狼藉的矮榻,沉默不語。

  他身後的崔粲然笑得十分得意。想當年,她不過一個早飯菜多了點兒,就讓沈明陽給全部撤了,硬是讓她吃了半個月的白粥饅頭和醬黃瓜。他不是最節儉嗎?他不是最不挑剔嗎?怎麼,看著這些,沒胃口了?

  崔粲然在他旁邊等著看笑話,就在她以為沈明陽不會坐下去的時候,他居然一掀袍角,坐上了矮榻。

  只不過,沈明陽是天潢貴胄,他的坐,和紅豆小安子的坐,可不一樣。沈明陽端坐在榻上,雙腿自然張開,身如青松,一個矮榻,硬是讓他坐出了一種龍椅的感覺。

  見崔粲然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沈明陽以為崔粲然這是被他的身姿給折服了,心下微微得意,臉上也露出幾分笑容來,掀起眼皮來指了指桌上,示意她收拾了。崔粲然挑了挑眉,隱隱嘆了一口氣,終於還是走上前去,將桌子上的東西收拾乾淨了。

  等到收拾乾淨了,沈明陽才坐正了,崔粲然也坐到他對面,拿了兩個乾淨的酒杯給他斟滿清酒,「薄酒粗陋,還請陛下不要介意。」

  沈明陽微微一笑,端起那杯酒放在鼻端輕輕一嗅,說道,「是稱不上好酒,但也不算粗陋。」他環視了一圈兒四周,見屋子裡都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雖然擺設依然陳舊,但相比之間已經好了許多,也有了人氣。「你倒是個會享受的。」

  崔粲然心中一跳,信奉節儉的沈明陽冒出這樣的話來,說不是話裡有話她都不相信。崔粲然趕緊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出來應付,「不過陋室而已,既然要住人,當然要有個住人的樣子。」要是你都覺得這地方看不過去了,那就趕緊給老娘換住處!

  「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樣的修養。身居陋室而不覺其陋,反而心神安寧。像你這麼大的,很少能有人有你這份心境了。」沈明陽淺淺一笑,眼中露出幾絲諷刺來,「原本朕還覺得讓你住這樣的地方委屈了你,不過現在看你在這樣的地方都能心境平和,倒是朕小看你了。在這樣的地方住著,倒也不失為一種修煉。朕之前還想讓你換個地方,眼下看來,卻是不用了。」

  崔粲然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之前聽沈明陽誇她,她還覺得高興。因為沈明陽難得誇次她。不過聽到後來,她就覺得不對了。這是誇嗎?別以為她沒有看見沈明陽眼中的諷刺!他分明就是到自己這裡來找茬兒的!

  真是一天不被罵就不舒服啊~

  沈明陽像是沒有看到崔粲然臉上僵掉的笑容一樣,逕自喝了一口酒,回味了一下方才讚歎道,「這酒味道不錯。」他抬眼看向崔粲然,眼睛裡露出幾分緬懷的神情來,「只可惜,朕喝慣了的是隴西的酒。那裡的酒烈,入口下去好像火燒一樣,從喉嚨裡滾了下去,根本不是這酒可比的。」

  「朕覺得麼,是男人,總要去嘗嘗那樣的酒,要不然就枉做男人了。每次打了勝仗,一群男人總要聚在一起好好地喝頓酒,也只有那樣的酒,才能將感情一併宣洩出來。」沈明陽將那隻白瓷酒杯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目光突然變得悠遠而又深沉,「那時跟在朕身邊的便是昭烈皇后。她自幼跟著她哥哥一起女扮男裝出入軍營,那樣的場合早已經見慣了。朕第一次在營帳中見到她的時候,還嚇了一跳呢。」

  說到這裡,沈明陽忍不住笑了笑,崔粲然也跟著他一起笑了笑。

  沈明陽說的,她記得。

  那是沈明陽退綹緲街蟠虻牡諞桓鍪ふ獺N飼熳J漬礁娼藎峭砩險鼉既饒址欠病K荒頭炒粼諭醺錈嬗Ω渡蠣鱨D那堆姬妾,於是和採薇換了衣服偷了她哥哥的令牌,跑到軍營裡面。

  那也是唯一一次,沈明陽看見她做了不合禮制的事情沒有罵她,而是微微一愣之後,過來抱住了她。

  玄甲冰冷,但那個時候她被沈明陽抱著,卻依然能夠感受到他心口的跳動和熾熱。也是那個時候,她相信,沈明陽並不像他展現出來的那樣,對她毫不在乎。

  「哦。」似乎是發現不應該跟「段琛」說這些,沈明陽好像才回過神來一樣,輕輕笑了笑,低頭問道,「朕記得,世子能來北廷,還是昭烈皇后一手促成的吧?」

  來了來了。她就說嘛,以她對沈明陽的瞭解,他就不是個能夠當著外人說他們夫妻倆舊事的人!果不其然,剛才那些只是鋪墊,後面他要問的才是正題呢。

  崔粲然笑了笑,點頭答道,「是,是娘娘將臣帶過來的。」

  她用的是「帶」。當年崔粲然把段琛弄到隴西來的手段,說是「擄」都不為過。用一個「帶」字,也算是很委婉地表現了真段琛的不滿了吧?畢竟,沈明陽這個人,你要是一口將話說得太滿,他也會覺得你有問題的。

  沈明陽眼睛果然一滯,問道,「貴子天驕淪落成為質子,世子心中想必不滿吧?」

  崔粲然早就猜到他會這麼問,當下便淺淺一笑,回答道,「曾經是有過,不過後來一想,倘若不是昭烈皇后,臣也不可能見到其他風光。這人與人的際遇,本就是早已注定的,哪兒能全怪到某一個人的身上?」

  沈明陽看她的眼神越發幽深起來,直到看得崔粲然都有些不舒服了,他才淡淡一笑,說道,「那天你跟朕說的,朕想了想,覺得世子既然有那個報效國家的雄心壯志,朕也不應該攔著。」

  崔粲然一愣,她那天說的?她那天說什麼了?

  沒有時間讓她慢慢想,沈明陽又說道,「既然世子一心想要報效朝廷,想要和段國主一起助朕完成盛世基業,朕覺得還是不能讓有志之士冷了心腸。」沈明陽掀起袍角站起來,看著崔粲然閒閒說道,「明日段國主便要起程回南疆了,世子就跟著他一起回去吧。」

  啊?崔粲然還沒有反應過來,沈明陽走了一步又扔下來一個炸彈,「為了便宜行事,不引人注意,世子這次回去,還是一個人上路吧。」他淺淺一笑,那個笑容雖然俊美,可看在崔粲然眼裡,只覺得怎麼看怎麼欠揍,「不過為了保證世子安全,朕會派暗衛隨行,世子如果有什麼話要跟朕講,可以通過他們傳達。」

  你就直接說是過來監視我的好了!崔粲然在心底沖沈明陽翻了個白眼兒,正要細問,他卻已經一撩袍角,瀟瀟灑灑地離開了。

  不過,總感覺有什麼不對一樣。

  崔粲然站在原地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來:特麼的沈明陽不是早就知道漣漪現在換成了崔粲然的芯子了嗎?

  沈明陽,我操你大爺啊!

  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老婆跟別的男人親熱一點兒都不生氣一點兒都不傷心,還真是心胸開闊啊!

  想到自己以前因為沈明陽對梅若華笑得比對自己好看些都要計較半天,崔粲然真的覺得,自己以前一腔情意全都餵了狗!早知道他是這樣的貨色,當初就不應該喜歡他!太不是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