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話語再沉重,但說出來之後,沈明陽卻覺得一陣輕鬆。彷彿那塊大石扔給了梅若華,他就沒什麼事了。

  梅若華面色陡然一白,抬起頭來看向沈明陽,「你……你答應了?」

  她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得沈明陽心中一顫。他總覺得梅若華命苦,總不肯過多地苛求她,每當她用這種眼神看向自己的時候,沈明陽都覺得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願意跳下去。只是這一次,真的不行。

  見沈明陽沉默不語,梅若華慘然一笑,放下手中正在給他舀湯的勺子,垂眸說道,「我從來都知道,在你心中,她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就算她搶了我的未婚夫,讓我嫁給了我不喜歡的人,讓我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在你心中,永遠都是她最重要……」她抬起頭,眼角的淚水順著白玉般的臉頰滾落了下來,燈光之下越發晶瑩也越發可憐,「她做了那麼多錯事,你依然這麼喜歡她……」

  沈明陽嘆了一口氣,這樣的梅若華,比起一聲不吭,按照他的意願直接搬出宮去的梅若華讓他心裡的愧疚感稍微減輕了一些。他轉過臉來,對梅若華溫言說道,「你知道她一向胡鬧的,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

  因為她胡鬧慣了,所以所有人都要讓著她嗎?梅若華在心底冷笑了一聲,面上卻依然一副哀戚模樣,轉過了臉,不去看沈明陽。

  沈明陽知道她心裡不痛快,又是自己理虧,也不跟她計較,繼續說道,「我欠她太多了……她有這個意願,我當然要想辦法滿足她——」

  「所以就是犧牲我也在所不惜嗎?」沈明陽還沒有說完,就被梅若華打斷了,她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咄咄逼人,「因為要滿足她,所以就要讓我把位置騰出來?你有沒有想過,我該怎麼辦?皇后只有一個,她又不願意我在宮裡,那陛下打算把我安放在哪裡呢?梅家雖然不像她崔家那樣門庭顯赫,但也是書香門第,陛下要用個什麼理由把我廢了再來迎她回宮呢?」

  「雪瑩——」沈明陽語氣不由得有些重,察覺到這一點之後,他馬上又放輕了聲音,對梅若華說道,「她是我的原配。」

  原配,兩個字就讓梅若華臉上剛剛升起來的血色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她沉默了片刻,才抬起頭來對沈明陽說道,「是啊,這個皇后之位,原本就應該是她的。我鳩佔鵲巢這麼多年,是該還給她了。哈。」她淒然一笑,「果然,我什麼都不是……哪怕她之前做了那麼多錯事,你要維護還是要維護她。」

  「她何曾做過什麼錯事?」沈明陽微微嘆了一口氣,語氣也是難得的鄭重,「當年她是不該仗著自己父親的權勢強迫我娶她,但這要說也是我的錯,是我沒有能力;後來你被廢太子強娶,,那也是因為我,更加不關她什麼事。皇后之位原本是我的私心,可誰知道她……她一氣之下居然自焚而亡,更加是我欠了她……如今她好不容易答應回來了,雪瑩你就當體諒一下我的難處吧。」

  沈明陽這一生,沒有跟他父皇母妃說過軟話,沒有對崔粲然說過軟話,更加不曾對他的朝臣說過。他所有的軟話,全都給了梅若華。

  可是梅若華卻高興不起來,這樣哀哀懇求的沈明陽並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

  她偏過頭,只覺得不忍卒看,「那我呢?你又把我放到了什麼地方?」

  「要委屈你一下了。」沈明陽說得很冷靜,「我讓小泉子跟普渡庵打了招呼,你搬過去吧。對外就說,你去世了。」

  梅若華嘲諷一笑,言語是從未有過的譏誚尖銳,「我還應該感謝你啊,只說我死了,沒往我身上潑其他髒水。」

  沈明陽面露尷尬,正要辯解,便又聽見她嘆道,「也罷,反正梅若華這個人從來沒有在世上出現過,死了就死了吧。死了之後,我就又是梅雪瑩了。」

  「雪瑩……」沈明陽忍不住出口叫她,「是我負了你。」

  梅若華慘然一笑,「我從來不想做梅若華,卻因為你,硬是在這皇宮裡當了幾年的梅若華。好在現在我又可以做回梅雪瑩了,還要多謝她和你的成全。」

  她越是這樣說,沈明陽就越是心裡難受,本來將她放在宮裡也沒什麼,只要瞞著崔粲然就好。但是一想到她當日自焚而亡時的慘烈,和一直跟在她身邊的段琛,沈明陽又覺得這根本不可行。

  就算那天他親眼看見了崔粲然和段琛接吻了,他也只是感到氣憤和傷心,但那天在峽谷,看見他們兩人如此和諧地站在一起,他才感到害怕了。

  他怕,怕崔粲然真的從此以後都再也不回來了,他費了那麼大的心力,讓崔粲然重生,可不能眼巴巴地看著她到別人懷裡。

  崔粲然他志在必得,梅若華也只能退位讓賢。

  ---

  出去一趟,回來就多了一隊人馬和一個女人,這麼大搖大擺地段珙就是想不發現都難。沈明陽可算是把監視放到明面上來了,只是讓崔粲然煩悶的就是,她又該怎麼跟段珙解釋呢?弄得不好,她會被段珙扔出去的吧……

  沈明陽,還真是不嫌事兒大呢……

  所幸這次她和段琛雖然在冷戰,但他沒有袖手旁觀。他跟那個侍衛首領打了個招呼,那個首領走上去將沈明陽的欽賜金牌往段珙面前一亮,那張和段琛有些相似的俊俏的小白臉兒上果然呆滯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像是吞了蒼蠅一樣,朝他們一群人擺了擺手,大有一副「你們要搞出什麼⼳蛾子來我不管了反正你有皇帝罩著」的模樣。

  於是,崔粲然就這樣,帶著段琛登上了那輛馬車。這一次,他們身後還多了一隊侍衛。

  再南下幾天,就到了南疆都城。和段琛描述的一樣,北方此刻還是冰雪消融,這裡已經是一片山花爛漫。段珙進城的消息早就傳了回來,他手底下的大臣們也早就率領了一幫子過來接待他們。從城外走進城裡,街道兩旁全是熱烈歡迎段珙的老百姓。而段珙為了耍帥和顯示他的親民,早在進城之前就換好了新衣服,從馬車裡出來,坐上了高頭大馬,滿臉微笑地朝他的小弟們揮手示意,邊揮手還邊若有所指地轉過頭來瞄幾眼崔粲然。

  崔粲然知道,段珙這不是在瞄她,是在瞄她這具身體的主人呢。

  可惜啊,無論現在使用這具身體的人是她還是段琛,都不在乎他的這點兒小動作。說起段琛,崔粲然將正在往外看的臉偏過來了一點點,轉頭看了他一下。他正老神在在地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外面那震天響般的喊聲,好像根本聽不見。

  崔粲然就納悶兒了,他不是那麼想回來嗎?做夢都想回。可這回來了,他怎麼一點兒都不激動啊?她一個外鄉人還好奇這南疆風物究竟是個怎麼回事呢,他就一點兒不好奇這些年來南疆有什麼不一樣嗎?

  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段琛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依舊閉著眼睛說道,「不要東想西想,馬上就有人過來難為你了,想好怎麼接招吧。」

  呵~崔粲然一下就笑開了。聽見她的聲音,段琛終於睜開了眼睛看向她,卻見崔粲然得意洋洋地說道,「看吧,還是你先跟我說話,這是我贏了吧?」

  段琛領會過來她是在說兩人冷戰的事情,當下便翻了個白眼兒,轉過臉又重新靠在窗戶上,一副不想理會她的樣子。

  神經病。什麼事情在她眼中,都能用輸贏來衡量嗎?

  崔粲然卻不管那些。她贏了段琛,眼下正滿心得意,根本沒空去想段琛對她的提醒。可這才高興了沒多久,外面就傳來侍衛的聲音,「世子,已經到宮門了,還請下車。」

  崔粲然一個激靈,趕緊收拾了臉上那副欠扁的神情,裝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對外面輕聲說道,「知道了。」

  南疆的都城,他們本地人叫昆州,但因為南疆長久以來都是大齊的屬國,他們中原人又叫它南都,意為南方的都城。南疆的皇宮就建在昆州的正中,南疆雖然多異族人,但這些年來早已經被漢化得和漢人沒有什麼區別了,就連他們的皇宮,也融入了不少漢人文化,和南疆人的多民族文化融合在一起,非但不顯得不倫不類,反而有種奇異的美。

  南疆的大臣們早就等在了那裡,和段珙行完禮之後,當先那個白鬍子老頭滿臉激動地走過來,拉住崔粲然的手,左右上下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嘴裡不住念叨,「老天保佑,先帝保佑,世子總算平安回來了。

  崔粲然想著這個老頭也許是南疆裡德高望重的前輩,正想著怎麼回答他,卻不想背後傳來一陣冷意,她不用回頭看就知道是誰!肯定是段珙那孫子害怕段琛回來了他地位不穩,正在給她翻白眼兒呢。

  崔粲然不管他,笑著拉住那個老人的手,溫言道,「大齊皇帝沈明陽還算是宅心仁厚,我離家多年,總算還有這回家的一日。」絲毫沒有提到段珙,又暗自提醒了他,她現在可是沈明陽的人,真要殺她,麻煩先考慮好。

  那個老人連忙拍了拍她的手,讚歎道,「好好好,回來了就好。」他滿臉的笑容,「佳蓉為了等你,這些年來一直未曾嫁人,你回來了就好啊。」

  誒,怎麼好像有些不對?說好的憂國憂民的大忠臣呢?怎麼話鋒一轉,跑到什麼「佳蓉」身上去了?那個「佳蓉」又是什麼鬼?

  崔粲然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段琛,卻見他連個眼風都沒給她,瞬間就明白了過來:敢情她又被這小子陰了一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