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菜以手輕扣那尊玉雕,聽聲音好像還是實心的。這實在是滑稽到搞笑的程度了,秦菜仔細打量她未來的「丈夫」。一個人,怎麼可能嫁給雕像呢?
呂裂石等人自然知道她的想法,事實上呂裂石一直在注意她的神情。
「先知大人,尊主一直在等您,請留在他身邊吧。」呂裂石語氣十分真誠,一副請求的模樣。但秦菜再笨也知道——就算不同意,可不也還是只能留下嗎?
下午,整個秩序的高管拜見過先知之後,白河就要回去了。秦菜一直把他送到三畫市職業技術學校門口。校門口有個公交車站,白河得先在那裡等車。一直坐到市區,再從三畫市北客運站轉車到朱陽鎮。
按照秩序的規定,先知是不可以走出學校大門的。白河便在門口,一邊等車一邊告知秦菜一些可能對她有用的事。
「傳說秩序的尊主與先知本是一對深愛的情人,只是因為尊主做了一些違背天道的事,受到天譴,二人被分開。後來尊主立下重誓,願終身守護天道,只求替戀人洗盡餘殃,令先知生生世世,喜樂安康。」
這是一個還算浪漫的愛情故事,估計對小女孩殺傷力不小:「天道同意了,但修正天道是一件很艱辛的事,即使尊主修為高深,其魂魄也難以支撐。先知為了幫助他,生生世世輪迴到他身邊。先知的執著,保護了尊主的魂魄,但他的身體實在太久了,經風霜侵蝕,最後終於玉化。他再不能說話,再不能視物,再不能聽見任何聲音,甚至不能再有任何輕微的動作。他只是還活著,只要先知到來,他就能翻譯出天道的走向,並傳達給秩序的使者。」
白河想摸摸秦菜的頭,但如今身份已不允許,他語帶歎息:「如今既然證實你確是先知,就好好地……陪在他身邊吧。」
秦菜同他,要說感情深厚也不算,只是比及秦老二,白河實在更像是她的父親。是以相處時日雖短,卻已然傾注所有的信賴。如今別離在即,她又將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心裡如何好受?
只是她是個懂事的丫頭,看白河也鬱鬱寡歡,不免擠了個笑臉安慰他:「師父放心吧,我不會有什麼事的。」
白河心中憂慮更甚——他確實還有事沒有告訴秦菜。一個組織,即使領袖再有才能也難免有分裂,何況尊主不能理事?
如今的秩序,早已經不再是最初那個純粹的「天道守護者」了。內部權利傾扎,長老呂裂石和使者燕重歡貌合神離,想盡辦法打壓對方。各高管也被打上了派系標籤,不得不各投鞍下,以期自保。這也是多年來白河甘於流落在外,也不願再理會秩序事務的原因。
只是這些事,他又如何能告訴這個尚未成年的半大孩子?
這裡地處城郊,公交車是半個小時一班。但車總是這樣,盼的時候死也不來,不盼它的時候它到處亂竄。白河上了車,在門衛的阻攔下,秦菜沒能上前相送,只是注視著他。
公交車噴著尾氣走了,站在人潮來去的職業學校門口,卻突然有一種「這地方就剩下自己了」的悵然。
秦菜眼眶溫熱。
站了一刻鐘,秦菜往回沒走兩步,就遇上呂裂石。呂裂石依舊含笑:「先知大人,先回房間歇息吧。」
秦菜一直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他,叫呂長老,她會覺得自己也被歷史精分了。可叫別的吧……這呂裂石畢竟比她大上許多,好像也不合適。
呂裂石卻只是一笑:「先知叫我裂石就好。」
秦菜臉一紅,她實在是不習慣這裡的稱呼:「我還是叫你呂叔吧。」
呂裂石聞言,眸中光芒一閃,卻仍是恭敬地將她請上樓:「先知請先休息,明日下午還有會議。」
秦菜頗有些拘謹:「我可不可以再上去看看玉……呃,尊主?」
呂裂石不動聲色:「當然,您是先知,這不羈閣上上下下,您自然都去得。」
秦菜點頭,呂裂石將她帶到九樓,突然又道:「不瞞先知,我有一子,名叫呂涼薄……也是家門不幸,此子從小便患了急性青光眼,現在雙目不能視物。因著不羈閣靈氣濃厚,我想請先知允許他在閣內調養。當然,他只會在下層練功,絕不會打擾尊主。」
秦菜能有何話說,自然是大手一揮同意了:「就按呂叔說的做吧。」
呂裂石笑瞇瞇地下了樓,秦菜上到九樓,她卻不知道這一聲呂叔叫得虧死了。如今她既是先知,便是整個秩序的女主人。呂裂石不過是個下屬,這聲呂叔,卻如同承認他的權威和資歷。
僕強於主,已是犯了大忌。若對方是心思良善之人,自然無礙,但若對方心懷叵測,這開頭一聲稱呼她已是落了下方。
可秦菜不過一個十五六歲的農家姑娘,如何曉得這些?
秦菜在不羈閣上面發呆。這裡依然陽光明媚、繁花開遍,小河流水淙淙,亂石堆中偶爾可見蜻蜓蝴蝶。
那座雕塑就那麼安靜地坐著,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少年。
秦菜坐在他身邊,想著白河,不由又想起他臨走時講的故事。雖然言詞簡練,但對小女孩還是有一定吸引力。她緩緩觸摸那微暖的玉石,心下也只是歎氣——先知輪迴之後,自然已經忘記了前事。
所謂的每一世都輪迴到他身邊,大約也只是秩序的人為了讀取天道符文、又怕她被別的組織利用,專門尋來,和這位尊主關在一處吧?
就算他真的是為了自己的愛人,願受這風吹雨打、身化木石之苦,這麼多年了,連品種都不一樣了,當初的愛還在嗎?
至少自己對他是全無印象了。
這樣發了一陣呆,秦菜終於從上層下來,經過下層的大「教室」時,看見一個穿白色運動裝的男孩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座椅上。他看書的方式很特別,需要一個字一個字地去摸。
秦菜自然知道他就是呂裂石的兒子呂涼薄了。她緩緩走近他,他臉上戴著一副深色墨鏡。秦菜自認為已經走得很小心翼翼,他卻站起身來:「是先知大人嗎?」
那語聲淺淺淡淡,秦菜卻渾身僵硬——她想起初到這裡時作過的那個夢。夢中通往這裡的階梯是真的,那麼階梯之後的白衣男人是不是也是真的?
呂涼薄戴著墨鏡,秦菜看不清他的臉。但她比呂涼薄更緊張:「你……能把墨鏡摘下來嗎?」
呂涼薄微怔,他其時也不過十七八歲,乍聽這樣的要求,還是覺得無禮。但秦菜如今的身份是先知,是以他也沒說什麼,緩緩摘下了覆蓋大半張臉的墨鏡。
那張臉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因為太過年輕稚嫩,還沒有成年男子的稜角。秦菜卻忍不住往後退——是他,真的是他。
難道最後,自己竟然會和他在一起?
呂涼薄也不自在,對於一個瞎子來說,目盲是他們最脆弱的地方。而這副眼鏡遮住的遠不止那一雙眼睛,還有藏在其後的無奈和孤獨。
以至於秦菜上前時,呂涼薄不由後退了一步。
秦菜也嚇了一跳,自己想做什麼?
她勉力一笑:「我先走了。」
話落,她逃一般下了九樓,逕直去了自己房間。
房間裡被重新收拾過,乾淨得找不到一根頭髮,像是根本沒有人住過一樣。秦菜將手機拿在手裡,裡面只有白河的電話。她撥號過去,聽見白河熟悉的聲音,幾乎流下眼淚來。
白河卻只有尋常幾句問候。秦菜幾次想提那個和呂涼薄在一起的怪夢,但這樣的事,她一個女兒家如何好意思提及?
如此,二人竟只是閒談幾句就掛了電話。
秦菜倒在沙發上,想起就算是不說這春夢的事,她還是有個問題忘了問白河——睡著了到底怎麼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