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多,秦菜還沒醒呢,就聽到談笑房間裡有聲音。
過去推門一看,見沙鷹把談笑摁在床上,正狠命撓他胳膊窩。談笑笑得不行:「沙沙沙……沙鷹,你混蛋!!」
他就是不求饒,沙鷹又非要某人就「往他鼻子裡插蔥」一事道歉。
秦菜懶得理他們倆,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她回了房間,卻再也睡不著了。她穿衣去了負一樓,她的身體用特製的棺木停放在地氣最足的地方。棺材是滑蓋的,秦菜很輕易就打開了。
裡面的自己表情恬淡,倒好像在熟睡一樣。
秦菜心中黯然,將臉貼在自己臉上,突然她驚住了——有什麼東西硌到了她的臉!她埋頭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只見自己竟然長出了獠牙!
怎麼會這樣?!
她忙打電話給白芨,那時候白芨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好在肯定沒睡,身邊還隱約可以聽見很古典的音樂。
「師叔!我的身體放在地下室,長獠牙了!!」
白芨語態冰冷:「解決辦法我不是給你了嗎?」
秦菜急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師叔,其他身體都好好的,我的身體為什麼會長獠牙呢?」
白芨忍了許久:「因為你死了,你的身體要保存,又沒有靈物滋養,長獠牙有什麼奇怪的,過幾天還長毛呢。」
秦菜差點把手機掉地上:「你是說……我成殭屍了?」
白芨冷哼:「差不多也就這意思。」
秦菜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掛掉的電話,再次看一眼棺中的自己,她如置冰窖。
她本來就是玄術師,體內靈氣很重,死後又在陰氣深重的江水裡浸泡了大半夜。再加上臨死時她吃了很多陰魂,這具身體現在沒有了陽氣,只有陰氣。又受地氣滋養,必要生成妖或者殭屍。
如果是別人的身體,她肯定知道應該拖出去架荔枝柴燒掉。
可這是自己的身體,她摸摸棺中熟悉的臉,一時悲從心來。
我怎麼就成了殭屍呢?
一個殭屍,還怎麼去赴那五年之約?
她回到自己的身體裡,手機裡,白芨居然沒掛電話:「你以為這樣就算是很可怕嗎?如果它不成殭屍,你只能看著它一點一點的腐爛,變成一棺蛆蟲,那時候你豈不更驚恐?」
秦菜從棺中坐起來,發覺自己的指甲和頭髮都長長了許多。她呆呆地坐在棺木裡,不對啊,我怎麼會自己變成殭屍了呢?
師父,我該怎麼辦?
手機那頭,白芨居然還有耐性又說了一句話:「明天,帶著你的身體過來見我。」
秦菜不知道在棺材裡坐了多久,沙鷹和談笑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鋪著明黃色綢緞的棺材裡,黑髮的長髮鋪了半棺。
沙鷹走過去,靜靜地擁抱她。
溫暖的懷抱裡,秦菜突然哭出聲來:「沙鷹,我不要做殭屍啊!!」
沙鷹心中倏然一痛,竟然不知如何回應她。秦菜哭了半天也沒有多少眼淚,最後她自己歇住了。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秦菜就很少哭。
秦老二的暴脾氣,越哭只有打得越凶的。秦媽媽也是個農材婦人,過於繁重的家庭負擔,磨去了她女性的溫柔。對於孩子,她只需要他們吃飽穿暖,兒子以後能修房子娶媳婦,女兒能嫁個好人家。
秦菜不記得哪次哭的時候有人哄過她。
她看過幾次村裡燒殭屍,那個時候只覺得這些都是茹毛飲血的、最可怕的怪物。她還記得有一次,村長把一根燒紅的鋼釬□一座墳頭,然後潑油焚燒的情景。
那時候老遠都可以聽到墳包裡發出的怪聲。
她抱著沙鷹結實的腰身,情緒倒是平靜了下來:「沙鷹,你說如果真有天道,它幹嘛要讓我降生?」
沙鷹撫摸她的肩頭不說話,這世界有太多的困惑,人人都這樣,生不知為何而生,死不知為何而死。漫漫一生,貴賤不由己、性別不能己,名姓不由己,疾病康健不由己。
都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這命中,真正又能有多少事能夠完全遂了自己心願?
秦菜半宿枯坐,外面天亮了。
黎明雞叫時刻,是一天中陽氣最旺的時候。這時候極陰至陽,所有的鬼魅都需要回去。
秦菜放開他的腰,雙手抱頭坐在棺裡:「你們做事去吧,我沒事。」沙鷹和談笑都不怎麼相信,秦菜左手摟住談笑,右手攬住沙鷹,「真的謝謝你們,我真沒事,就學學怎麼做殭屍。」
沙鷹拍拍她的頭:「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你不是一個殭屍在戰鬥。」
談笑一把拍開沙鷹的手,將秦菜的臉在自己臉頰貼了一貼:「沒事的,以後我們找到和異眼差不多的寶物,興許你還能活過來。」
秦菜用力點頭:「嗯。」
兩個人都走了,沙鷹是真的很忙。談笑也得去通陽館。秦菜在棺材裡坐了很久,然後她起身往外走。如果師父知道她成了殭屍,會怎麼辦呢?
救她?還是殺了她?
她以後需要吸血為生嗎?永遠不可以接受陽氣的衝擊,所以要避開日光,呆在黑暗裡。
她按動電梯的樓層,電梯牆上印出影像模糊的自己。秦菜突然想,天道給自己這麼多磨難,是不是想要告訴自己放棄?
她緩步走出電梯,陽氣越來越強烈。這不是她以往從沙鷹、談笑他們身上汲取的陽氣,而是更為劇烈的、帶著毀滅一切陰邪的烈陽。她已經感覺到灼傷的痛楚,卻依然腳步不停。
如果這是結局,何必抵抗,就這麼滅亡,原也並不困難。
越來越熱,手臂都快自燃了,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姓藍的?你在幹什麼?」
秦菜回過頭就看到桑骨泥人,她微挑唇角,竟然露了個笑:「在看日出。」
桑骨泥人一把攥住她,把她拖到陰影裡,然後把周圍的窗簾全都放下來:「你想自殺?」
秦菜不說話,它突然問:「成了一個新的物種,你很難過,對吧?」
黑暗能暫時掩蓋心傷,秦菜站在原地,桑骨泥人拍拍她的肩:「那個時候,在恆實磚廠,當我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這個鬼樣子的時候,我也害怕得要死。」
秦菜轉頭看它,從來沒有想過一棵樹的惶恐。桑骨泥人拉她坐在沙發上:「當時我想,完了,我變成什麼了?以後怎麼辦?可是你看,我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秦菜心中升起一陣歉疚,她太忙了,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只覺得他是一隻那麼多年的妖怪啊,又有個神通廣大的黃瓜兄弟,哪有事情可以難得到它?
可是它只是一棵樹啊,難道一個人適應殭屍的身份,會比一棵樹適應一個人類社會還難嗎?
秦菜已經不需要呼吸,可是作人太久了,她還是習慣性吸了一口氣:「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個殭屍。如果讓我吸血,我能去吸人血嗎?那時候我又怎麼辦?」
桑骨泥人這時候已經學會了許多人類技能:「嘿,這個簡單,問百度啊!!」
說罷,他還真的去電腦上面登陸了自己的百度賬號,然後發了個問題——我朋友變成殭屍了,大家說怎麼辦?
要說這百度真特麼的太強大了,不一會兒已經有人回復了他——趕緊種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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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沙鷹回來。秦菜鑽進自己的身體,喬裝打扮了一番,這才上車去往白芨家裡。
沙鷹這個人臉皮比談笑厚得多,他是不會在小區外面等的。他直接就跟著秦菜去了白芨家裡。
白芨這次對秦菜的身體感興趣得多了。他先仔細看了秦菜新長出來的牙齒,又端詳了一陣秦菜的眼睛:「真是太奇妙了。」
沙鷹坐在沙發上,這時候才回應:「這對她而言,明顯不是件愉快的事,白先生。」
白芨才不管呢:「沙鷹,明天開始你抽空教她格鬥技能,判官人選除了黎明淵,讓她也試試。」
沙鷹收到,秦菜這才去廚房,先把兩個男人的飯做好,然後鑽進月莧體內,為她做瑜伽和美容。
她有幾天沒過來,月莧的身體又不恢前一段時間的柔韌了,她只有慢慢適應。沙鷹邊吃飯邊向白芨匯報工作,白芨卻明顯心不在焉——他時不時望一眼在房間做瑜伽的秦菜。
最後終於開口:「房間有奶。」
秦菜這才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也可以吃點東西?
她很積極地拿了花生奶出來,好幾天沒吃東西,雖然身體不餓,但長期作人,難免有一種精神上的飢餓感。
她把吸管□去,一口氣吸了小半罐奶,格外滿足。轉頭再看一眼沙發上獠牙微露的自己,一時又像洩了氣的皮球。
等她把月莧的瑜伽和美容做完,秦菜洗了臉、手就準備走。白芨卻突然叫住她:「過來。」
秦菜走進書房,見桌上擺著幾道符,她現在用的是自己的身體,卻完全沒有作殭屍的覺悟:「這是什麼符?」
她伸出手去,符紙無火自燃。
白芨把硃砂筆遞給她:「自己畫。」
秦菜按照那圖樣描出來,卻是可以觸碰。白芨突然笑了——一隻可以用符咒、玄術的殭屍。
太牛逼了。
他不由叮囑了一句:「記得跟沙鷹學點拳腳功夫。」
秦菜應了一聲,一出門她就怒了——腦門上被沙鷹貼了張定身符。
秦菜一動不能動,眼中怒火熊熊。沙鷹還優哉游哉:「哎,這下子就更像一隻殭屍了!」
「……沙鷹,」秦菜面色十分友好,「上次談笑居然往你鼻孔裡插蔥,實在是太不對了。」
沙鷹立刻冷哼:「當然了!!他什麼意思啊,擺明了罵我裝象嘛!」
秦菜心裡想的話沒有說出來——早知道你這麼沒品,讓他往你鼻孔裡插倆鞭炮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