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在沉默中被掛斷,秦菜靠在床頭,一夜未眠,想了很多事。比如為什麼一定要調離林冰冰,比如為什麼會對談笑和她的關係這樣介懷。她一路走來,長於農家,雖然清苦,卻是最為簡單快樂的時光。然後拜入白河門下,二人相依為命。親情的傷痕,在師父的壓搾填補之下,雖然失落卻也不曾感覺到多少疼痛。
然後她認識了沙鷹和談笑,沙鷹曾屬意紅姐,談笑可算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三人行的日子雖然荒唐,但總算也遣散了不少孤單。隨後,她認識了月莧,與白芨的關係尷尬而荒謬。與月莧的友誼雖然短暫,卻終究也曾存在。
最後橫刀奪白芨,將月莧推入白河懷中。為此她徹底葬送了這段薄如蟬翼的友誼,她不可惜。可惜的是同時也葬送了師徒二人繼續相依為命的夢想。
然後是她的媽媽,為了強行留下她,犯下的錯,讓她承受的苦痛。一路走來,一路得到,一路失去。
她怕了。
所以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談笑一號腹中的小生命,所以才會對談笑和林冰冰的事這樣在意嗎?
沙鷹經過秦菜房間的時候,就看到房門開著,她坐在床頭,神遊。他走過去將她抱進懷裡,用力揉了揉她的頭:「幹嘛?」
秦菜仰起頭,看了他半天才慘兮兮地道:「談笑要調出星宿廳。」
沙鷹抿嘴點頭:「他不和你玩了?」秦菜不說話,他埋頭親吻她的額頭:「都這麼大的人了,還鬧彆扭。我去跟他說。」
秦菜把臉貼在他胸口,半天才點頭。沙鷹抽了口煙,突然噴她一臉,嗆得她直咳,這才痞痞壞笑:「有什麼話要轉告的?」
秦菜憋了半天,服軟的話也不好說。只得低得自己都覺得含糊地道:「不讓他走。」
沙鷹微怔——她對談笑,是真有感情啊。
中午,星宿廳。
談笑打好了調離申請,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吃午飯,外面就來了個不速之客——守望者培訓中心總教官到訪。秦菜還是沒有來星宿廳——這時候應果兒肚子已經很顯了,正是需要好好照顧的時候。談笑就對沙鷹的到訪不怎麼歡迎:「幹嘛?」
沙鷹在他辦公桌前坐下,正好林冰冰送了午餐進來。談笑吃不慣外面的東西,平時都是自己做飯,特別是秦菜在的時候,他得給秦菜也準備好。這幾天和秦菜鬧彆扭,飯自然是懶得做了。林冰冰發現叫的外賣他也不怎麼吃,自己帶飯的時候就多帶一份。一到中午給他熱熱,還能賺份快餐錢。
這時候飯一端進來,沙鷹就覺得這伙食標準挺快的啊。他是個不知廉恥的,立刻就把飯、菜、湯的盒子端到面前,開始下筷了。談笑就坐在桌前,默默地凝視他。他吃了幾筷子,這才說正事:「菜菜說你想走?」
談笑垂下眼簾,應了一聲。沙鷹繼續挑挑撿撿地吃飯:「當初為了討好她,費了不少心思吧?」
談笑微怔,突然就想起這些年。他不像沙鷹身有所長,更不像白芨手握重權。秦菜身邊的人,只要他算是可有可無的。他這樣的文職,在人間這樣憑實力說話的地方,要謀一條出路談何容易?於是一路小心翼翼,一路步步為營。他總算是達成了自己當初的所求。星宿廳的先知特助,人間A鑽會員,當初怎麼敢想?
可人心就是這麼奇怪,得到之前百般鑽營,得到之後方覺索然無味。為什麼?就是因為他把自己的上司當作了家人?只有投入了感情,才會計較得失,才會奢求平等,才會覺得疲倦。
沙鷹將一塊乾扁魚的刺吐出來:「如果你這一招只是欲擒故縱,那麼談笑,你成功了。」
談笑長出一口氣,索性把酸酸甜甜的冷面也遞給他:「你不懂沙鷹,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
談笑執意要走,秦菜接到他的調離申請的時候,當即撕得粉碎。
晚上,他回到天廬灣搬東西,秦菜在一旁冷冷地看。等到他把衣物收拾好,把鑰匙交給桑骨泥人的時候,秦菜終於說了一句話:「你敢走,我把林冰冰殺了。」
所有人包括通陽子都看向她,這已經不是理智地在談問題,這是耍賴了。談笑卻真的不敢走了,那時候秦菜的眼神,像當初殺通爺一樣。這時候的她手裡沒有刀,可氣勢比刀鋒凜冽。
他毫不懷疑地相信,現在的藍愁,真的會這麼做。這個女孩,已經變得非常可怕。
兩個人的關係,就此陷入僵局。秦菜不會輕易去道歉,談笑也第一次堅持己見。沙鷹都看得直搖頭,隨後他給秦菜提了建議:「燕小飛,雖然是燕重歡的徒弟,但個性單純。以你之能,要收服他並不難。既然談笑去意已決,不如……」秦菜轉頭望定他,他繼續說下去,「讓他帶燕小飛幾天,讓燕小飛頂替星宿廳特助。日後若有必要,還可以他鉗制燕重歡。」
他真的是真非常理智的男人,或許紅姐死後,他的真心已經非常淡泊。如今和秦菜在一起,更像是幕僚,只講策略,無視感情。秦菜不說話,他握住她的手,語聲很輕,但是字字刺心:「玄術師的感情,也是講究緣份的。緣來並肩老,緣去萬事休。別強求。」
緣來並肩老,緣去萬事休。強求二字,言者無數,聽者亦眾。然行者幾何?
燕重歡再次見到燕小飛的時候,他和秦菜的關係仍無進展。燕重歡難免訓了他一通,燕小飛漲紅了臉並不爭辯。他尊敬燕重歡,視如生父。燕重歡也知道,看來自己這個徒弟,真不是做這塊的料。但是很快的,他便從燕小飛那裡聽說了天廬灣的事。
其實也是,談笑是什麼人?連通陽子那種陰陽怪氣的個性,他都能成為其左右手,何況是秦菜?這樣的人留在秦菜身邊,燕小飛怎麼上得去?
他拍拍燕小飛的肩膀:「你我既是師徒,師父又怎會允許旁人擋你路途。」
燕小飛不大明白,燕重歡突然勾唇一笑。他皮相也不賴,這一笑竟也黯淡了風月:「把談笑最近的行蹤報給師父,要非常小心,如有任何人起疑,立刻終止。」
燕小飛突然明白他要做什麼:「師父,秦菜私生活非常混亂,那個男人對她而言絕對不單單是助理。您……」
燕重歡止住他的話:「師父不用你教。」
談笑這幾天很少去星宿廳。秦菜也沒有多少時間管他——應果兒快要生產了。
應果兒是頭胎,難免要小心些。別墅裡雖然醫生齊備,秦菜還是不時查看,就怕有人從中作梗。這時候還是要在星宿廳露個面,秦菜挺著大肚子,在陸少淮的陪同下去了一趟星宿廳。參加了人間高層的月會。會議結束正好是中午,陸少淮當然是要帶她去吃飯的。路過談笑的辦公室,她難免留意了一眼。
然後她發現談笑的午餐明顯是自製的,堂堂先知,注意這等旁枝末節的小事,實在是有辱身份。但是她顧不上。她下意識去了林冰冰辦公室,林冰冰用的是綜合辦公室,占左邊第三個格子間。秦菜掃了一眼,立刻發現二人的午飯都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同一個鹹鴨蛋被分成了兩半,一人一半。
她的眼神讓林冰冰有些忐忑,幸而陸少淮跟了過來,柔聲問:「怎麼了?」
秦菜語聲平靜:「沒事。」
這兩個字,是看著林冰冰說的。
下午,星宿廳還不到下班時間,秦菜就又返轉。理智告訴她,這時候應該守著應果兒。如果應果兒這一胎有什麼事,她前功盡棄。可是人要控制自己真的很難。她最終還是返回了這裡。
進到特助室,談笑正坐在電腦面前,雖然想要調走,但在沒走之前,工作還是要繼續的。他正在審核這個月的採購報表。見到秦菜,他神情職業卻冷淡:「先知大人有什麼交待嗎?」
秦菜隨手關門,把揣在肚子上的枕頭扯出來往沙發上一扔,用力揪住談笑衣領。談笑習慣了她最近反覆無常,他有一百種方法可以紓解她的情緒,卻偏不肯給半級台階——為什麼一直以來都要我哄著你?時時刻刻、日日月月,我也會累的啊。他是真的去意已決了。
「我會調走林冰冰,並且不許你和她再聯繫。」她再次重申這個話題,談笑很冷靜,「她是我的朋友,你無權決定我們會不會再聯繫。我已經把辭呈轉交了人事部,人間有規定,三次辭職之後,人事部會直接受理。」
對於人間的規定,他確實比秦菜瞭解得多。這次不是調離,他要走了。
秦菜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不是面目猙獰,但她確實是氣瘋了:「談笑,你想走,除非我死了,或者你死了!」
談笑輕輕撥開她的手,目光中竟然隱現憐憫之色:「你已經不可理喻了,繼續活在你一個人的世界裡吧,先知。」
秦菜的反應,就是狠狠地揍了他一頓。裡面的動靜早已驚動了外面的人,等她裝好大肚子出來的時候,大家都裝作若無其事,只有林冰冰匆匆去了談笑的辦公室。
燕小飛的玄術,雖然理論勝於實踐,但是絕對稱得上高明。沙鷹這種在他面前都算是入門級別,何況體力一般、法力全無的談笑?
他反正閒著沒事,留意談笑的行蹤一事便成了主要的工作。以前談笑都是在星宿廳和天廬灣之間兩點一線。現在回天廬灣的時間越來越少。但三畫市畢竟人間的眼線也是非常多的,他這樣高級別的人物,肯定不會全無保護。比如他一跟近就會發現兩道人間常用的護身法咒。另外秦菜對他有什麼保護措施,也還是未知。是以他也不敢大意。
而這一天,林冰冰在鄰市鄉下的奶奶過壽,要回鄉一趟。談笑上次被秦菜揍得不輕,索性請了幾天假陪她回家,也算是出門散散心。最近秦菜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應果兒,而沙鷹幾個又不管事,他收拾了東西,走的時候居然只有家政工人知道。
同日,呂涼薄正在白河家裡,一直詢問秦菜的消息。白河很為難,這時候如果讓他知道秦菜已經作了人間的先知,他會怎麼辦?他不敢想。呂裂石當然更怕他做傻事,只吩咐呂逸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而就在這時候,呂涼薄接到一個電話:「涼薄,燕叔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打聽秦菜那個丫頭的事。現在有一個人,比整個秩序的人都知道清楚那個丫頭近幾年的生活。」
呂涼薄握住手機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誰?」
電話那頭,燕重歡語聲不緊不慢:「這幾年,這個人一直在做那丫頭的貼身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