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番外032:真·玄術師

類似於人間的組織卻越來越壯大,秩序無數次圍剿,始終疲於奔命。白河也明白,真正抓住的都只是一些因利而聚的小人物。抓住的人越多,秩序的人越心驚——如果這些人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那麼以前的稽查,到底枉傷了多少人命?最後的得利者還在逍遙,所謂的執法者卻只能拿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人物當作自己的政績。秩序累積的孽債,是不是也有這方面原因?

他幾番思考,終於也知道,五行邪術的修煉,常人根本不可為,必須找到秦菜。呂裂石也趁熱打鐵:「這尊主作尊無數,若真能找到秦菜將之消滅,定然也是極大的功德。再說了,她一直背著這筆功德債也不是長久之計。等消滅尊主之後,再集整個玄門的力量盡力去還這筆債。雖然也不知道結果如何,但總好過她一人獨力支撐吧?如果到時候仍不行,她再改變魂魄身體躲債,也還來得及。」

白河沉吟許久,最終還是下令人間正式找尋前尊主——藍愁。

可是天道都無法尋她,秩序要找又談何容易?

白河與呂裂石遍尋她所經過的地方,一無所獲。最後呂裂石突然想起一事:「老白,我記得她有個孩子,叫陸鴻煊?」

白河也記起來:「當年她繼任尊主,刻意讓所有人忽略了這個孩子的存在。但是以她的個性,這個孩子必是在極信任的人手裡。」兩個人對望一眼,都想到一個人——白芨。

秦菜難找,但要找白芨容易。只是他如今也是隱居山林,閉門修仙。聽聞昔日尊主重現,也絲毫不關心。白河對他道明來意,他注視白河足足一分鐘,方冷笑一聲:「你真的要知道他的下落嗎?」

白河與呂裂石都只以為他將其收作了弟子,他卻非常乾脆地把二人帶到山下一個小村莊。白芨修行的那座山不是什麼名山,地方卻偏遠無比。那個小村莊更是閉塞無比,白河與呂裂石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均不清楚他葫蘆裡又賣了些什麼藥。

白芨將二人帶到一個獨院裡,多少年了,這房屋還是瓦房。院子中央搭了兩條長凳,一個小伙子正在刨木板。四周散落著一大堆木花,連他頭上也滿是碎屑。

「去問。」白芨轉身即走,白河與呂裂石皆是如遭雷擊——這個小伙子,就是陸鴻煊?他根本就是一個普通的木匠!

「□子,家裡沒米了,打米去!」屋子裡有個女人喊了一聲,院子裡的小伙子就放下刨花,用毛巾擦擦臉,準備背谷子出去打米。呂裂石和白河如何看不出來,他身上甚至沒有一絲玄術存在過的痕跡。他根本就是一個普通人。

陸鴻煊背了一背谷子出來,看見在外面的白、呂二人,問了句:「你們找誰?」

白河和呂裂石相對一望,均默默搖頭。白芨已經站在大路邊上,等他們走近才冷冷地道:「白河,你就算長一百雙一千雙異眼,也不過是個廢物!」

他轉身回了山裡,呂裂石輕歎一聲,卻又想了個別的主意:「他即使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怎麼說也是那丫頭的兒子。她不可能棄她於不顧,不如我們……」白河安靜地看了他一眼,他後面的話也就塞回了嘴裡。

次日,呂裂石帶著呂逸親自去了一趟朱陽鎮,這裡已經被秩序的人查過許多次,始終無果。呂裂石帶人進到朱陽鎮秦菜的舊居,那時候秦世輝已經過逝,秦小貴也已經是三十幾歲的人了。

呂裂石命人仔細打探過秦菜之前的事,對她的家庭關係瞭解得清清楚楚。他命人抓了秦小貴一家,知道他和秦菜要好,當即命人放出消息,要殺秦小貴一家。

這消息一放出去,秦菜是毫無音訊,但是白河趕了過來,差點與呂裂石反目。呂裂石逼不得已,又把秦小貴一家給放了。

整件事情毫無頭緒,而宿敵日漸猖狂。那位尊主又自立為天行者,召募了一批法外狂徒。本來已經覆滅的人間又開始死滅復燃。白河再次集中玄門力量對抗了幾次,現在這個天行者雖然實力不及當年,但是如今玄門都是新秀,也不比當年。

大家都束手無策的時候,白羽生了一場重病。白河先前忙於秩序的事,無暇j□j,也沒太留意。直到最後,白羽的心臟開始衰竭。白河去到醫院,看著檢查報告都不敢相信。

怎麼可能?白羽才二十幾歲,而且她的壽數當是七十六歲。這時候怎麼可能心臟衰竭?

他再度翻閱了秦菜編纂的天書,裡面白羽的壽數沒變,只是牛年一道坎,應該是不定劫。白河就更看不明白了,心臟病怎麼算是不定劫呢?

他在秩序與女兒之間疲於奔命,月莧守著白羽,一刻也不肯離開。唯有呂裂石旁觀——這個病,來得怪異呀。

白羽的病症越來越嚴重了,不時咳出些粉色的泡沫。醫生幾次找白河談笑,白河也是心亂如麻。醫院裡,白羽睡得很沉。她長得更像月莧,眉眼彎如新月。只是這時候鼻子裡插著氧氣管,蘋果般的臉龐顯出病態的蒼白。

月莧坐在床頭,眼神呆滯,不知道在想什麼。白河輕輕握住她的手,她把頭靠在白河肩頭,眼淚如珠。

兩個人相對無言,突然床對面,一抹淺淡的影子越來越濃。白河一驚,立刻站起身來。那抹影子終成實體,竟然是天行者。他仍然一襲白衣,黑髮及腰,動作優雅:「小小年紀,真是可憐。」

白河將月莧護到身後:「你來幹什麼?」

天行者只是冷笑:「何必緊張?我來幫你的,你應該知道,現在唯有我能幫你。」

白河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天行者五指撫過病床上白羽的臉頰:「何必固執呢?我可以修正天道,幫你留住她,你知道的。」

白河怒極反笑:「就像我師父江葦竹那樣嗎?」

天行者嘖嘖搖頭:「我也只是幫他想了想辦法,路是他自己選的。白河,你我無怨無仇,你曾經是我的使者,卻為何一味敵視我?」

白河突然祭出崑崙鏡,天行者閃身避開鏡光,也離開了白羽身邊。白河怒容未斂:「你作惡多端,我不信天道會任你逍遙法外。」

天行者:「白河,我這次來是很有誠意的。我救你女兒,不需要任何條件。就當是……本座酬謝你多年侍奉之功吧。」

白河不相信,崑崙鏡光芒一閃,灼向天行者準備伸向白羽的手。天行者收回手,滿臉無奈:「清醒吧,你想看著她死嗎?」

白河目光堅定:「就算她會死,我也絕不允許施救的人是你。」

天行者還要再說話,他崑崙鏡光芒爆漲,天行者縱然精通五行逆轉的邪術,也萬不敢正面相抗,頓時閃出病房。白河急追而去。月莧不放心,趕緊也追出去,病房裡一時安靜下來。

「爹地……」白羽輕輕喚了一聲,隨後睜開眼睛。然後她一聲尖叫,又昏了過去。

聽見女兒叫聲,白河也顧不上天行者,匆忙回轉。

病房裡不見其他人,但令白河魂飛魄散的是,白羽的床上到處是血。他飛撲上去,伸手去摸白羽的脖動脈——白羽還活著。月莧也是驚叫了一聲,這裡的動靜驚動了護士。護士一見那麼多血,趕緊叫醫生。

醫生匆匆趕來,查看了白羽的情況:「是驚嚇過度,她沒有受傷,該死的,病床上怎麼這麼多血?」

可是當他給白羽做完全身檢查時,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個病人的心臟衰竭,原本已將致命。可是她又好了。是的,莫名其妙,完完全全地好了。

怎麼會好了?

白羽醒來時依然驚魂未定,只會抓住月莧和白河,斷斷續續地叫:「爹地,媽咪,有鬼!有鬼!」

白河不太信,醫院雖然病氣很重,但是白羽的病房一直有玄術師留守。尊主那種修為能進來也就罷了,鬼可是萬萬進不來的。他輕輕拍著白羽的後背,外面呂裂石推門進來。

「老白,給你看樣東西。」他把筆記本電腦打開,白河和月莧看過去,只見一段視頻,非常清晰,是……是白羽的病房?兩個人屏住呼吸,尊主出現,要求無條件救助白羽,被白河嚴詞拒絕。然後被白河追出病房……

難道他又趁機返回了?

白河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他們走後,白羽仍舊昏睡,而空氣中隱隱現出水色的人形輪廓。人影漸成實體,奶白色的短髮,一身連帽黑袍,肌膚如雪。

通透溫潤的五指緩緩撩開雪白的被單,彷彿微風拂過,床上的白羽緩緩張開眼睛:「你是誰?」

床前的人並不答話,她只是緩緩解開斗蓬一樣的黑袍,右手五指微曲成爪。一陣咯咯的聲響,血從身體裡迸濺出來,浸透黑袍——她竟然將手伸入自己的胸膛。白羽想叫,但是叫不出來,只張大嘴巴。一種奇怪的聲響,像是血肉被撕裂的聲音。只有白河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那是異眼脫離,魂魄被撕裂的動靜。

一顆紫光湛然的心臟從胸膛裡托出來,被緩緩放到白羽胸口。溫潤的紫氣緩緩浸透白羽的身體。而她的聲音很輕很輕:「欠下的,今日歸還。」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鋪滿房間,沒有了異眼的身體,頃刻間就被灼成粉塵,散落一地。只有異眼帶出的血,沾染在雪白的病床上,觸目驚心。

白河只是看著那紅得刺眼的血跡,不知道為什麼又想起那年的朱陽鎮。一個小孩在他身後喊了聲:「白騙子?」

他驀然回首,光陰斷層。

呂裂石非常興奮:「看見沒有,她來過了!這說明她還有一部分魂識一直存在,現在我去查朱陽鎮,她一定在朱陽鎮。她的魂識肯定是藏在結界裡,如今要出來,一定會有術法波動,你馬上帶人過來。」

朱陽鎮。呂裂石果真尋到了術法波動的痕跡——位置竟然在一個防空洞。呂裂石找到那個防空洞的時候,白河也趕到了。呂涼薄拄著杖,也站在洞外。

呂裂石在洞裡查看了半天,裡面只有一個女瘋子,年紀已經很大了。偶爾叫嚷怒罵,有時候又躲在洞裡瑟瑟發抖。

呂裂石找人來問,知道她叫黃小蓮。她的故事,幾乎早已被人忘記。如今零星記起,依然只是茶餘飯後的一段趣味談資而已。

呂裂石看向白河,兩個人都知道,術法高明的玄術師,在設結界的時候,通常也會設置鑰匙。只有擁有這把鑰匙,才能打開這個結界。

呂裂石很快找人扮演黃小蓮,以圍觀者的記憶盡量還原當日的情景。

那時候的朱陽鎮,已經是一個小縣城,比及從前繁榮太多。呂裂石在防空洞旁邊搬了兩塊石條,命找來的人重演黃小蓮。

周圍的人權當看熱鬧,一面笑一面指指點點。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要這麼說?」石條上的黃小蓮「聲淚泣下」地高聲喊,回應她的是周圍民眾的笑聲。突然之間,風和日麗的朱陽鎮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周圍圍觀的二十幾個人頓時驚慌失措,呂裂石命人照明。有人立刻撿了枯樹枝,用打火機點著。周圍終於開始明亮起來,防空洞、玉米地、公路……人群中不知道誰喃喃道:「這不是當年的朱陽鎮嗎?」

呂裂石興奮地抱住白河的肩:「老白,我們找到她了!」

小鎮約摸五十平方公里,這時候鴉雀無聲。呂裂石第一時間就去了秦菜祖宅,裡面非常安靜,但是空的。不僅是這裡,整個朱陽鎮都是空的。

她竟然完美地模擬了三十年前的朱陽鎮,但是裡面沒有一個人。這簡直就是一座死城。

呂裂石等人在裡面被圍困了三日,整個秩序所有的玄術師聚在一起,打不開一座結界。水可以喝河水,可怕的是沒有吃的,他們很快就會餓死在這座小鎮裡。

死亡的氣息籠罩著諸人,大家嘗試了各種辦法,軟硬兼施,但依然不能奏效。白河用異眼仔細檢查了結界的構成原理。畢竟是他的徒弟,即使有著江葦竹的設陣方式,慣用手法還是不會變化的。

他很快找到陣眼,然後目露異色:「老呂,我們的鑰匙錯了。」

呂裂石不敢相信:「怎麼會錯?」

白河重新鑽到防空洞裡,大家這才發現,黃小蓮居然在裡面。整個朱陽鎮,只有她一個人。圍觀者盡數沉默,這是什麼意思?

白河把黃小蓮扶出來,叮囑呂裂石:「你馬上就會知道什麼意思。」

他念動法咒,同樣的心法,在這個空間裡一念,彷彿時光破碎。如墨般的黑夜漸漸淡化,天空現出原本的湛藍。突然之前,場景突變。

「我還是處女啊,我真的沒有勾引過你們的男人!我繼父也從來沒有做過那些禽獸事情,你們為什麼要胡說?!為什麼要胡說?!」一米多高的石條之上,站著二十五歲的黃小蓮。那一年她穿著碎花的襯衣,卡其色的長褲,長長的辮子直垂到腰際。她的肌膚是不屬於農家姑娘的白皙,身材高挑,腰也細。

她一件一件地脫衣服。四周圍滿了同村人,有人看,有人罵,有人笑,有人議論紛紛。她臉上的表情像在哭,又像在笑:「我給你們看,我給你們看……」

那一天的陽光金黃耀眼,白河突然上前幾步,呂裂石急忙攔住他:「老白,我們不清楚這個空間的屬性,說不定這些東西是不能輕易改變的。」

白河微微搖頭,他跳上石條,阻止黃小蓮繼續脫下去,然後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看客沉默。

如果當年,也有這麼一個人,有這樣一個簡單的舉動,就不會有後來的黃小蓮。她是那麼的年輕漂亮啊,她值得村裡最英俊能幹的小伙子獻上最忠貞無瑕的愛情。

「對不起。」他輕輕地撫摸黃小蓮的頭髮,像是安慰一個小孩,「我極力想讓她看見這世上的一切真善美,卻不知在我之前,天道已經讓她看見了最殘忍的場面。對不起……」

懷裡的黃小蓮不見了,白河等人眼前一暗,再能視物時已經在一個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

「搞什麼?居然是個傳送法陣?」呂裂石幾乎把秦菜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這師徒二人果然都能折騰。

白河卻只是站在路邊,誰能想到當年黃小蓮的事,讓她恐懼了這麼多年。天道居然就這麼殘忍直接地把一根刺血淋淋地埋在她心中。這就是弱者的下場,這就是等待別人的同情與解救的下場。

其實她根本沒有大家想像中的堅強啊,她只是一直一直往前跑,只為了不被自己的恐懼追上。

「第二個法陣的鑰匙又是什麼?」呂裂石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但是眼下的情景,再不耐煩也得忍耐。一干人在十字路口等了很久,旁邊有個報刊亭,白河進去買了瓶礦泉水。呂裂石看了眼賣報紙的大叔:「你不會以為是她吧?」

白河終於開口:「她雖然留下線索,但是十字路口,代表分道揚鑣。她不希望我們再找她。」

呂裂石:「如果你要放棄,你去跟玄門那些新秀講,讓他們去和那個什麼見鬼的天行者硬拚,看著他們送死。或者乾脆我們都降了尊主,反正他也是咱們的舊主,管他什麼天道正義,對不對?」言罷,他又緩和了語氣:「老白,不是我們在找她,是天道在找她。所以天行者會再度作亂,所以你的女兒會生病,所以我們能找到這裡。她欠著天道一筆巨債,天道不可能就這麼算了。她早晚必須出現,我們現在是在主動解決問題。」

車流滾滾而過,白河閉上眼睛:「等。」

下午兩點鐘,一輛黑色捷豹從停車場駛出來,溫航酒店的門童趕從車裡出來,把鑰匙交給門口一個一身黑色裙裝的女人。呂裂石抬頭看過去,見那個女人戴著墨鏡,看不清臉。但是身上那種煞氣可以肯定她是玄術師無疑。

呂裂石立刻去報刊亭買了包煙:「老闆,那車裡是什麼人?」

報刊亭的大叔果然是百事通:「她你都不知道?那是我們E市最有名的陰陽師,據說驅神馭鬼很是在行的。溫航大酒店以前那個鬧得凶,好多房客都看見了。聽說就是她給弄好的。現在她幾乎是住在酒店裡了,達官貴人什麼的要找她都來這裡。」

呂裂石難掩驚喜:「真這麼靈?」

報刊亭的大叔趕緊止住他的話:「別不信,這些東西說不得。」

呂裂石給他遞了根煙:「是兩年前的事嗎?」

大叔接過煙,見是好煙,也客氣了幾分:「嗯嗯,兩年前的事了。現在這裡倒是太平了。」

呂裂石轉頭看白河,白河輕輕地點了點頭。

捷豹駛離溫航酒店,白河與呂裂石等人趕緊打車跟上。車行到中途,白河輕聲道:「回去吧。」

呂裂石正要發問,突然也反應過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的士早已跟丟了那輛車。他們已經上了高速公路,駛向鄰市。真正的玄術師,能用一草一木佈陣施法,空中塵屑、方寸陽光,都是她的法器。打碎平生所學,使用符咒,卻不受術法所限。多年以後,她終於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