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昨夜是我行事不妥,我向大家再次道歉,但他對我真的很重要,你們攔不住我,也不要試圖攔我,當然,我保證不會離開你們的視線。」
說完這句話,落落向屋外走去,一路自有婢女丫環遞來香巾洗臉、水盂漱口,行走間,她對那些跟在身後的族人說道:「就算要跟著,也不要跟著太近,暴露了我的來歷,把他嚇著就不好了。」
在她身後,一名中年男人和一名美婦對視一眼,臉色微白——他們是陛下派來侍候殿下的長史與女官,此時聽著小殿下的話,明顯便是民間故事裡千金小姐與窮困潦倒的少年書生相戀的節奏,自然不安。
「金長史,現在怎麼辦?」那美婦低聲問道。
叫金長史的中年男人臉色鐵青,難看到了極點:「你們這些近身服侍的婦人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怎麼知道?李女史,如果出了問題,你可是要全權負責的!」
落落在眾人相送下出了百草園側門,帶著早令下屬準備好的事物,登上一輛看似普通的馬車,向諸人揮揮小手,便自己駕著馬車駛向百花巷的那頭,至於族裡的那些高手,早已提前暗中過去。
小姑娘行事,真可以說是雷厲風行。
李女史看著漸漸消失的馬車,抬袖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有些不安,卻又有些欣慰,對身旁的金長史說道:「既然小殿下開始談戀愛了,必須得盡快讓陛下和娘娘知道。」
金長史臉上的神情更加難看,說道:「讓陛下知道殿下和一個人類相親相愛,你覺得我們還能活下去?」
李女史說道:「別忘了,陛下娶的不也是位人類的女子?」
金長史怒道:「娶與嫁,男與女,那是一回事嗎?」
李女史冷笑說道:「有本事,這話你向娘娘說去。」
金長史聞言語塞,心亦塞。
……
……
百草園與國教學院只隔著一堵舊牆,即便繞行百花巷,距離也極近,那輛馬車沒行多遠,便駛進了青藤初理的學院舊門,來到依然冷清卻已有新生之意的校園之內。
國教學院安靜一片,密林深處隱有鳥語,露出簷角的小樓反射著陽光,如琉璃一般,正樓外的石獅噴泉被打掃乾淨,野草盡除,看著還是有些滄桑意,但終究不再有廢棄的感覺。
落落牽著馬走到湖畔,看著草坪上那些深刻的痕跡,看著湖畔那些被掀倒的樹木,想著昨夜那場看似突如其來、實則是魔族暗中籌謀數年之久的暗殺,忽然覺得身體有些寒冷。
國教學院安靜異常,似乎一個人都沒有,實際上藏匿著很多高手,有她族人裡的強者,也有皇宮派來的高手,她很確定自己的安全沒有任何問題,心情才漸漸放鬆。
藏書館的門緊緊地閉著,但那把銅鎖沒有鎖上,她知道里面有人。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有些緊張,向那邊走了過去。
……
……
陳長生捧著一卷明華經在讀,實際上,卻是極罕見地在讀書的時候開始走神,他也在想著昨夜發生的事情。
他左手輕撫短劍的劍鞘,默然回想著那些畫面,希望不會影響到自己在國教學院的學習——一名魔族高手居然在京都裡潛伏了這麼長時間,總要有人為這件事情負責的。
那個被魔族暗殺的小姑娘身份肯定非同一般,她現在應該沒事了吧?
便在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藏書館外忽然傳來叩門聲。
他站起身來,走到館門將沉重的木門拉開,然後便看見了自己正在擔心的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看著很小,眼睛很明亮,很大,睫毛很長,嘴唇很紅,很好看,睜著大眼睛,眨睫毛的樣子很可愛。
他沒有與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打過交道,一時有些發呆。
落落睜大眼睛,睫毛忽閃忽閃,看著少年像呆鵝般的樣子,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心想母后教自己的手段果然有用。
「你好。」陳長生終於醒過神來,向後退了一步。
落落說道:「你好。」
陳長生認真說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落落微怔,心想昨夜才見過面,還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難道你不明白我來做什麼?不知為何,看著陳長生認真的樣子,她不由自主地也認真了起來,認真行了一禮,說道:「多謝昨夜你救了我。」
小姑娘認真行禮的模樣,有些笨拙,因為她真的很少需要給人行禮,尤其是離開家鄉來到京都之後——但正所謂,認真的笨拙,配上好看的臉蛋,那就是絕對的可愛——她這時候真的很可愛。
陳長生不好與異性肌膚接觸,虛扶的動作也有些笨拙,連聲說道:「不用客氣,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是很常見的客套話,落落卻不願與他客套,直起身來,烏黑眼眸微轉,問道:「為什麼是應該做的?」
陳長生微怔,想了想後,認真解釋道:「你比我小,而且他是魔族,我們都是人類,那麼我當然應該保護你。」
落落聽著那句我們都是人類,笑了笑,然後注意到這句話裡的一個細節:他說的是保護你,而不是救你。
「但終究是你救了我。」
她看著陳長生說道:「我要拿什麼回報你呢?」
陳長生認真說道:「你專程前來表達謝意,這就足夠了。」
落落想了想,望著他笑了笑,然後轉身向藏書館外走去。
她轉身的毫不拖泥帶水,離開的毅然決然。
陳長生看著小姑娘嬌小的背影,很是感慨,我說夠了就是夠了,說走就走,京都人做事真是大氣啊。
然而就在他重新坐回地板,準備繼續讀書的時候……
小姑娘又回來了。
她從馬車上搬了很多東西過來,然後一樣一樣擺在了陳長生身前的地板上。
……
……
第一樣是顆夜明珠。
這顆夜明珠很大,雖然沒有臉盆那麼大,但絕對有麵碗那麼大,而且很圓,光滑至極,沒有任何瑕疵。
陳長生看著在身前地板上滾來滾去的夜明珠,有些發呆。
他連夜明珠都沒有見過,更不要說這麼大的。
他聽說過,皇宮的甘露台上有無數顆碩大的夜明珠,但他相信,那些夜明珠絕對沒有這顆大。
……
……
陳長生沒有見過夜明珠,卻知道那個像琉璃球似的東西是夜明珠,不是因為他在書籍上面看過相關記載與形容的原因,而是因為落落每拿出一樣東西,都會稚聲稚氣地認真做番介紹。
落落很大方,但絕對不會讓明珠暗投。
「這是離山劍法總訣……無論長生宗還是聖女峰,只要用劍的人,都要學這套劍訣,只不過那些南蠻子都很小家子氣,不肯外傳,我……我家為了弄到這套劍訣,真費了不少力氣。」
她把一卷古意盎然的書卷遞到陳長生手裡,沒忘了補充道:「這份才是原跡,現在離山劍堂裡那卷是後來抄的。」
陳長生的精神有些恍惚,看著手裡這卷書,覺得自己肯定是在做夢。
自己正把離山劍法總訣拿在手裡?
大陸上從來沒有聽說過,離山劍法總訣被人偷走的消息啊。
或者說,這是被小姑娘的家人搶的?
這小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
……
啪的一聲悶響。
落落將一個沉重的箱子放到陳長生身前,地板的縫隙裡震出些許灰塵。
箱子被掀開,裡面堆滿了金葉子,但這不是全部,她用小手把金葉子像真正的落葉一般掃開,露出下面事物的真容,那是整整半箱極其珍貴罕見的晶石!
「對了,我住百草園,就在隔壁。」
落落從身後像變戲法一樣,提出一個竹簍,說道:「……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什麼,就讓人每樣都隨便摘了些。」
陳長生已經被那顆夜明珠、那卷劍訣還有半箱晶石震撼的有些麻木,但這時候看著竹簍裡那些世間難得一見的藥草奇果被人像野菜一樣胡亂堆放著,依然被再次震撼,完全說不出話來。
落落好奇地看著他,心想難道這還不夠?
她想了想,小手伸到左襟,微微用力,便扯下了一顆紐扣。
昨夜她已經扯了三顆,這顆紐扣被扯落,左襟垂落,露出潔白的頸。
陳長生被那抹白晃的醒過神來,趕緊轉過頭去,吃驚問道:「你要做什麼?」
落落把那顆犀牛角製成的紐扣遞了過去,說道:「咯……我把這個也給你。」
「這是什麼?」
「千里紐,你聽說過沒有?」
陳長生接過那顆紐扣,想著道藏裡關於這個奇妙法器的記載,好生吃驚,舉到空中對著陽光細細打量著。
過了會兒,他醒過神來,趕緊把紐扣放回小姑娘的手裡。
「無功不受祿。」
他看著小姑娘認真說道:「昨夜的事情,主要還是那位將軍過來救了我們二人,我真的沒做什麼,就算做了些小事情,但先前也說過,你專程過來致謝便夠了,我哪裡受得起這麼貴重的禮物?」
「你誤會了,這些不是感謝你的救命之恩的。」
落落指著地板上那些事物,說道:「這些是拜師禮。」
陳長生有些沒聽明白,問道:「什麼?」
「拜師禮。」
落落看著他的眼睛,神情異常堅定:「先生,我要拜你為師,跟隨你修行。」
……
……
藏書館裡一片安靜。
有清風從窗外拂來。
夜明珠在烏黑的地板上緩緩滾動。
古舊的離山劍訣輕輕翻動書頁,出現數十個執劍而立的人形畫像。
竹簍裡的藥草散發出淡淡的香味。
陳長生用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看著那個小姑娘,不解問道:「為什麼?」
落落說道:「六日那天夜裡,是不是先生點亮了自己的命星?」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是的……不過,你看,我才剛剛點亮命星,洗髓都沒能成功,昨夜我看過你和那個魔族戰鬥,你要比我強太多,怎麼可能會找我來做你的老師?」
落落說道:「昨天夜裡,我能擊傷那個魔族,不都是先生您教的嗎?」
陳長生說道:「首先,能不能不要叫我先生?」
落落甜甜一笑,說道:「好的,先生。」
陳長生很無奈,舉起雙手解釋道:「那只是湊巧。」
落落依然笑意嫣然:「但先生您知道鐘山風雨劍,知道耶識步,這不可能是湊巧。」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我只是……看的書比一般人多些。」
落落睜著大大的眼睛,認真說道:「那真元的運行方法呢?鐘山風雨劍的劍訣我早已熟記於心,但就是不知道怎麼用真元馭劍,這個問題,即便是天道院和摘星學院裡的教授都不知道,但先生……您卻能一言點化。」
陳長生沉默,他很想解釋這真的是湊巧,只不過他關於在經脈受阻情況下真元利用有數種近乎猜想的理想實驗,昨夜情勢危急的時候,被迫嘗試著喊了出來,沒有想到這個小姑娘居然真的成功了。
但昨夜的成功,不代表可以一直成功。
他也沒辦法把自己身體的問題解釋給這個小姑娘聽。
當然,他更不能真的收這個小姑娘當學生。
雖然夜明珠很美、劍訣很吸引人、那些藥草真的很好……
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藏書館,卻發現自己……邁不開腳步。
因為,他的腿被人抱住了。
落落側身坐在地板上,身體前傾,兩隻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她的小臉緊緊地貼在他的大腿上。
她看上去就像是被負心男子拋棄卻不甘心的可憐小姑娘。
她的心裡卻充滿著喜悅。
她默默想著:是的,就是這個味道!
「先生,你就收了我吧。」
她抬起頭,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陳長生,可憐兮兮說道:「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