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1 章
卷一《恰同學少年》第一個解碑者

  在天書陵裡觀碑悟道,是修行者提升境界最快的途徑,無數年來這一點早已得到了證明,然也不會有大朝試三甲在任官、入教之前先進天書陵的規矩。在這座青林覆蓋的山陵裡,觀碑者破境是很常見的事情,破境入聚星都偶爾會發生,更不要說破境通幽。

  按道理來說,鐘會就算一夜破境,也不至於引起如此大的動靜。然而除了像蘇墨虞、葉小漣這樣的新入陵的觀碑者,就連那些天書陵裡的舊人、甚至人群外那數名前輩碑侍的神情都很認真——鐘會如果成功,便是今年新入陵者裡第一個破境的人,也因為,雖然有別的原因,但他只看了天書陵的第一座碑,境界實力便能得到如此大提升,說明他的悟性天賦著實非常優異。

  陳長生沒有與紀晉對視太長時間,望向碑廬前盤膝而坐的鐘會,看著繚繞在他身周的霧氣,聽著他身體裡響起的越來越急的沸水聲,心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昨夜鐘會還沒有找到解碑的方法,更不要說看到破境的可能,為何一夜時間過去,便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昨夜鐘會在碑前坐了一夜,聽聞……紀晉前輩也守了他一夜。」蘇墨虞從林畔走到他和唐三十六的身邊說道。

  陳長生微微蹙眉,想起荀梅前輩筆記裡提到過的一件往事。二十餘年前,曾經有位出身天道院的碑侍,用了某種方法幫助一名入陵觀碑的天道院學生成功破境。他望向紀晉蒼白的臉,心想難道昨夜此人竟是不惜耗損極大真元與心神,強行傳功給了鐘會?

  「我也想到那種可能,只是……未免太浪費了些。」苟寒食走了過來,看著他的神情便知道在想些什麼,說道:「紀晉前輩至少損耗了一半的真元,但鐘會只能維持半日時間,時辰到後,那些真元便要散於天地。」

  陳長生說道:「但有些感悟可以留下來,不同境界時,眼中的碑文自然不一樣。」

  苟寒食點頭說道:「如果只是強求解碑的速度,這般做倒確實有些道理。」

  碑廬前有些人注意到陳長生的到來,看著他與苟寒食交談,神情微變。

  在旁人眼中,他們這番討論過於平靜甚至冷靜,根本沒有著急的感覺。有人則開始替他們急了起來。唐三十六和折袖靜靜看著陳長生,關飛白三人靜靜看著苟寒食,都沒有說話,表達的意思卻非常清楚——你們兩個人得抓緊些了。

  蘇墨虞說道:「破境通幽後再成功解碑,如果鐘會真做到了這一點,你們草屋七子難免會有些尷尬。」

  陳長生怔了怔,不解問道:「什麼草屋七子?」

  蘇墨虞看著他們七人說道:「你們七人在今年考生中最受人矚目,入得天書陵後便一直住在草屋裡,有人總覺得你們刻意與眾人分開,有人覺得你們清傲難以接近,不知道誰開始這麼叫,已經漸漸流傳開了。」

  唐三十六微傲說道:「讓他們嫉妒去。」

  關飛白面無表情說道:「不遭人嫉是庸才。」

  二人對視一眼,忽然覺得不對勁,轉過臉去,同聲說道:「但我們可不是一路的。」

  可笑的爭執並沒有改變碑廬四周的氣氛,那些望向他們七人的目光依然情緒複雜。

  陳長生清楚,紀晉用一夜時間,強行護持鐘會破境,就是要讓他比自己和苟寒食更快解碑。唐三十六昨夜引用的聖後娘娘的那些話,本質上沒有任何意義。誰能成為今年考生當中第一個解碑的人,那就是最大的榮耀。

  便在這時,碑廬前又有變化發生,紀晉輕掠來到鐘會的聲音,斷喝一聲令他醒來,將一顆藥丸塞進他的嘴裡,右手化掌而落拍在他的背上。

  苟寒食神情微凜,說道:「槐院的濟天丸?」

  陳長生不知道濟天丸是什麼,但碑廬前的大多數人都知道,聽到苟寒食的話後,不禁微微色變,心想槐院居然將如此珍貴的靈藥用來助鐘會破境,可以看出槐院對這名少年書生如何重視,而紀晉想要陳長生等人受挫的渴望又是多麼強烈。

  鐘會服下那顆藥丸,又得紀晉以真元相助化藥,不過瞬間,臉色便變得通紅一片,下一刻,臉色又回覆如常,瀰漫在他身周的那團霧氣也隨之濃淡,然後如煙歸山岫一般,緩緩地回到他的身體裡!

  一道純淨至極的氣息,在碑廬之間出現。

  樹梢上掛著的那盞油燈早已熄滅,此時忽然上下搖擺起來,不知何處來了一場清風,照晴碑四周的花草隨之而偃。

  鐘會睜開眼睛,站起身來,緩緩轉身,望向碑廬四周的人群,只見他的目光幽靜一片,比起平日裡不知添了多少深意。

  一名槐院書生大喜說道:「恭喜師兄破境!」

  舊年入天書陵觀碑的人群裡也響起議論聲,有人說道:「槐院底蘊果然深厚,佩服佩服。」

  鐘會很平靜,清俊的臉上沒有任何狂喜的神情,也沒有一絲驕容,他向著碑廬四周的人群揖手行禮,舉止之間,意態從容。

  有舊年觀碑者讚道:「雖有外力,終是自己的境界,觀首碑而體悟破境,確實不俗。」

  「多謝師叔成全。」鐘會轉身對著紀晉長揖及地,誠摯說道。

  紀晉蒼白的臉色上現出一絲潮紅,輕捋短鬚不語,很是滿意。

  正如人群議論的那樣,如果鐘會不是自身天賦悟性極佳,那麼就算他損耗真元,也無法做到眼下這幕。

  碑廬四周忽然安靜下來。

  因為鐘會望向了山道來處,陳長生和苟寒食正站在那裡。

  今年大朝試首榜三人裡,陳長生居首,苟寒食次席,鐘會則是排在第三。這個結果出來後,有知曉對戰細節的人,為苟寒食而感到遺憾,更多人震撼於陳長生不可思議地實力提升,卻很少有人會提到鐘會,就算偶爾提起,也只會帶著幾抹嘲諷意味,說此人運氣真是極好。

  鐘會在大朝試裡的運氣確實很好,在對戰抽籤中,除了最後敗給落落那一場,竟是沒有遇到任何強敵,至於像關飛白、梁半湖、七間、莊換羽這些實力境界不弱於他,甚至明顯比他更強的折袖,或者敗在了彼此的手中,或者被苟寒食和陳長生擊敗,不然他很難進入最後的三甲。

  當然,人們認為他無法與陳長生和苟寒食相提並論,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境界差異,陳長生和苟寒食都是通幽境,他只是坐照後境,就算一步通幽,依然還差著最重要、最遙遠的那步距離,他理所當然只能被無視。

  而今天,他終於成功通幽。

  大朝試首榜三甲,至少在境界上已經平齊。

  碑廬前的人們,看著他望向陳長生和苟寒食,知道他一定有話要說。

  「大朝試後,天機閣的青雲榜和點金榜都不會改榜。因為大朝試三甲的考生都會進入天書陵,在這座山陵裡,會有無數造化,也會有無數挫折,有的考生在大朝試裡名次極後,入得天書陵後,卻能如龍一般直上青天,有的考生在大朝試裡表現極好,入得天書陵後,卻只能枯坐廬前,對著這些石碑長吁短嘆,空耗時日卻無半點增益,曾經的位次不再有任何意義,一切只看現在,所以天機閣會在人們離開天書陵之後,再做改榜。」

  鐘會看著陳長生與苟寒食說道:「入天書陵前,世人皆道我不如你二人,幸運的是,我終究覓到了自己的造化。昨夜你對我說,能不能解碑與我無關,我與你不熟,為何失望,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再不跟上來,出天書陵後,你或者連成為我對手的資格都沒有,那真的會很讓我失望。」

  陳長生沉默不語,苟寒食平靜如常。

  唐三十六冷嘲說道:「不就是破境通幽,他們兩個早就已經通幽,說的這般傲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聚星成功了。」

  這話確實極有道理,鐘會即便破境通幽,也不過剛剛追上苟寒食與陳長生,哪有底氣說出這樣的話來。

  鐘會沒有理唐三十六,最後看了陳長生一眼,說道:「說不得,我要先走了一步了。」

  那兩名槐院書生聞言,隱約猜到了些什麼,興奮不已,大聲說道:「恭送師兄!」

  紀晉依然輕捋短鬚不語,臉上的笑容卻是越來越盛。

  即便是人群外圍那幾名碑侍,都點了點頭,以示讚許。

  說完這句話後,鐘會便向碑廬裡走去,直到來到碑前,伸出右手,落在了石碑表面的那些線條上。

  一道清光出現,一陣清風徐來,梢頭青葉簌簌作響。

  鐘會的身影消失不見。

  見著這幕畫面,今年才進入天書陵觀碑的新人們忍不住驚呼連連。

  以前便進入天書陵觀碑的人則是對此視若無睹。

  是的,天書碑被解開了。

  今年入陵的大朝試考生裡,第一個解讀天書碑成功的人出現了。

  不是苟寒食,也不是陳長生,是槐院鐘會。

  他此時應該已經站在了第二座碑廬的前面。

  清風漸靜,照晴碑前亦靜,場間一片安靜。

  人們下意識裡再次望向苟寒食和陳長生,尤其是望向陳長生的那些目光裡,有著很多情緒。

  正如唐三十六和關飛白先前說的那樣,很多人都在嫉妒所謂的草屋七子,當然最被嫉妒的對象,還是以往曾經藉藉無名,卻在大朝試裡突發光彩、甚至可能以後會迎娶徐有容的陳長生,看著他,誰不會暗中酸澀不甘?

  這些人以往對他有多嫉妒,多酸澀,此時望向他的目光裡便有多解氣,滿是刻意的同情與憐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