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的衣衫早已在戰鬥裡碎落於湖水裡,渾身赤裸,如綢緞般的肌膚上滿是水珠,微涼的湖風吹過,細細的微粒在那些水珠下栗起,配著那起伏柔媚的曲線,畫面極其誘人——一名女人赤裸平躺在河灘上,在兩名少年的面前,這是很羞恥、很尷尬的事情,但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想法,不是因為斷掉的骨頭、喉骨裡的爪鋒,而是因為別的。
這場暗殺開始的太快,結束的更快,其間的轉折變化更是快到彷彿沒有任何轉折變化,彷彿從一開始,陳長生和折袖便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於是隨後發生的事情顯得那般理所當然,只是……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這兩名人類少年能夠識破自己這個局?為什麼孔雀翎無法刺破陳長生的皮膚?為什麼這兩年少年下手如此狠辣冷漠,甚至比自己還要狠?
狼爪依然深在喉骨中,她無法轉頭,只能轉動眼眸,從近在咫尺的折袖的臉望向一旁陳長生的臉,眼中的惘然情緒越發濃重,明明就是兩個眉眼間稚氣都尚未全褪的少年,為何會擁有超越年齡的成熟,甚至是狡詐?
她無法發聲,自然也沒有辦法把這些疑問說出口,只能通過眼神有所表示。作為勝利者一方,看到這種眼神,往往會用很平緩的語氣做一番事後的梳理與解釋,這是勝利者的權利與榮耀,但陳長生和折袖什麼都沒有說,注視著湖岸四周,依然警惕——他們都不擅長解釋,而且解釋本來就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只是浪費時間,浪費時間,就是謀殺生命,更何況,這件事情並沒有結束。
「你坐在湖心梳頭的畫面確實很美麗,但誰都知道有問題。最關鍵的是,我們沒有掌握到,陳院長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身體強度竟比完美洗髓還要強大,孔雀翎可以刺穿普通聚星境強者的肌膚,卻不能刺穿他的頸,從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你的失敗。」
湖畔林中傳來一道聲音,那聲音很穩定,給人一種很親切的感覺,就像是一位鄰家的大姐姐,在給街坊們解釋這鍋火紅肉是怎麼做出來的。然而折袖臉色驟變,盯著樹林邊緣,插在那名女子咽喉的右手指節微微發白,隨時準備發力把她殺死,顯得有些緊張。
他的緊張來自於這道聲音的主人,更來自於那道聲音提到了孔雀翎三個字,讓他想到了一個人。
陳長生知道折袖對危險有某種天生的敏感,對魔族更是無比瞭解,很自然地跟著緊張起來。
「他們兩人出湖之後,陳院長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說服了那個狼崽子,讓你動手,然後趁你不備反擊,從而掌握先機,把自己最擅長的速度與力量發揮的淋漓盡致,折袖則是潛在後方,伺機準備出手……要知道,狼這種生物最擅長的便是隱忍,然後一擊致命,你想要伏殺他們二人,其實卻是被他們二人伏殺。」
「為什麼那把劍如此之快,能直接把你的手砍斷了?是因為是附在上面的真元太雄渾。你的魔媚功能法無法奏效,他能不受魅惑,是因為他有千卷道藏守心,至於那個狼崽子,他的眼裡向來只有敵人,沒有男人和女人的分別。」
那個聲音繼續說著話,充滿了真誠的讚美意味:「你的境界實力在他們之上,卻被他們處處壓制……真是很了不起的孩子,竟連我都有些心生畏懼,不愧是軍師大人要求必殺的人類將來,如果讓他們繼續成長下去,數十年之後,雪老城還有誰是他們的對手?」
簌簌草響葉落,說話的那個女子從樹林裡走了出來,但她不是一個人,身旁還有一名中年男子。
那女子容顏端莊,神情溫和,身著布衣,手裡提著一個極大的鐵鍋,緩緩走來,言語不停,真的就像一位鄰家的大姐姐,哪怕是再謹慎小心的人,也很難對這種人心生惡感,或者太過警惕。
那名中年男子面相極為平庸,看著極為老實,始終一言一發,肩上挑著擔子,那扁擔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製成,彎到一個極其誇張的程度居然也沒有斷裂,同時這也證明了他擔子裡的東西有多沉重。
看著這對男女,折袖的眼瞳驟縮,雙腳蹬地,極其迅速地站起身來,躲在了陳長生的身後。整個過程裡,他的指爪依然深深地插在那名赤裸女子的咽喉裡。他不是要把陳長生拿來做盾牌,而是要阻止對方暴起搶人。
這說明,即便他只要一動便能殺死那名女子,但面對著這對男女,他依然沒有信心,不被對方把人搶走。
這對男女究竟是什麼人?
陳長生看著那名中年男子頭頂的兩隻角,握著劍柄的手有些微濕。除了皇族,所有魔族在成年後,都會生出一雙魔角,而魔角會隨著年齡和實力的增長而變長,這名中年男子的魔角居然如此之長,那麼,此人究竟有多強?
「自我介紹一下,我們是夫婦。」
那名婦人看著陳長生溫和一笑,輕聲細語說道:「我叫劉婉兒,寶瓶座,善隱忍,有耐心,行事善良細心,他是我的愛人,叫騰小明,青牛座,性子有些慢,往好了說叫沉穩,成天就喜歡在家裡呆著,實在是沒什麼出息。」
說著沒有什麼出息,彷彿是埋怨,但她看著中年男子的目光裡卻充滿了愛意與敬慕。
那名中年男子憨厚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陳長生警惕地盯著這對夫婦,嘴唇微動,用極微弱的聲音問身後的折袖:「什麼寶瓶青牛?」
他的聲音雖然小,卻盡數落在那位叫劉婉兒的魔族婦人耳中。
折袖臉色有些蒼白,說道:「星域之間聯繫,便成圖座,魔族相信每個人分屬不同星域,命運和性格會受到限制。」
陳長生第一次聽說這種說法。
劉婉兒微笑說道:「物以稀為貴,我們能夠看到的星星很少,所以世俗文化裡,反而對星域寄予更多神秘的含義,這方面我一直覺得你們人類的表現有些欠妥,你們總恨不得這個世界沒有聖月一般。」
陳長生心想如果不是通讀道藏,自己大概也會和大陸上的絕大多數人類一樣,不知道在魔族生活的雪原盡頭,有月之一物的存在。
劉婉兒的視線掠過他的肩頭,落在了折袖的臉上,笑意漸斂,認真說道:「你就是那個狼崽子?」
陳長生餘光注意到,折袖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禁有些詫異,心想這對夫婦究竟是什麼人,竟讓他有此反應?
「二十三魔將,二十四魔將……」折袖的聲音有些乾澀:「你們怎麼能進周園?」
在魔族裡,有一對很出名的夫婦,夫妻二人都是魔將大人,實力霸道至極,而且在傳聞裡極為殘忍。
正是此時他們面前這對夫婦。
折袖這些年殺的魔族很多,但絕大多數時候,他只是遊走於雪原,隱匿多日後,襲殺那些魔族的落單軍人。
魔將,不是他能夠戰勝的對象。
哪怕是實力突發猛進、破境通幽後的他,依然不指望能夠戰勝這對夫婦。
他不明白,如此強大的一對魔將夫婦,怎麼能夠進入周園,要知道周園,只允許通幽境在其間存在。
陳長生沒有想到這對夫婦竟然都是魔將。
這對夫婦布衣草鞋,一人挑擔,一人提鍋,怎麼看就像是一對販賣食物的小夫妻,哪裡有絲毫魔族大將的風範?
這時候,他忽然注意到,那名中年男子挑著的擔子裡,放著一個人——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外衣已經被除掉,穿著一身白色的褻衣,但很是密實,沒有露出任何不該露的地方,女子很美麗,緊緊閉著雙眼,睫毛不眨,應該已經昏迷。
陳長生想起一件事情,被自己和折袖重傷的那名女子在湖心石上梳頭時,穿的是東方某隱世宗派的衣裙……這名昏迷在挑擔裡的美麗女子,應該便是那名東方隱世宗派的女弟子。
湖光山色本來清麗無比,那對夫婦看著很溫和甚至憨厚,然而隨著他們的出現,整個世界都彷彿變得陰森起來,尤其是蜷縮在挑擔裡的那名昏迷女子和被折袖穿喉的赤裸女子,更是給這幅畫面添了一些詭異的色彩。
魔族受到上天眷顧,身體堪稱完美,極少會生病,經脈也是完美的,可以修行各種法門手段,他們和人類不同,修行時吸收的不是星光,而是更凝純的某種能量,在同等境界裡,魔族先天比人類更強,更何況他們面對的這對魔將夫婦,在境界方面都應該能碾壓他們。
「喊人。」折袖在他身後低聲說道。
陳長生明白他的意思,他們從瀑布上跳下,是為了尋找劍池,同時也是因為知道梁笑曉、七間以及莊換羽有可能在這裡面。
二對二,他們肯定必敗無疑,如果這時候梁笑曉三人能夠及時出現,或者還有勝機。
只是該怎麼喊?對著靜寂無聲的湖水山林大聲喊快來人吧?
正在他很認真地思考這件事情的時候,折袖的手從肩後伸了過來,給了一個事物。
那是大周軍方最常用的穿雲箭,需要雙手施放。
陳長生接過穿雲箭,微微用力。
嗖的一聲響,一道煙花在湛藍的天空裡散開,極為響亮的聲音向著四面八方傳播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