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陳長生與黑龍認識之後,黑龍第一次沒有事先談定好處,便同意幫他做事,因為那名魔族讓她想起了一些不怎麼愉快的往事,尤其是那口大鐵鍋,讓她看著就很厭煩,而且那名魔婦提到了那個吃龍的人,這讓她更煩。
黑龍離開陳長生的手,化作一道肉眼根本看不見的虛影,向著湖心急掠,然後像片落葉一般,悄無聲息沉入湖底,輕而易舉地順著那條天地倒穿的通道,回到山崖那邊的寒潭中,破水而出,向著某片園林急掠。
她現在的實力境界,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影響到這場戰鬥,陳長生要她做的事情是去示警,尋找幫手,在陳長生想來,如果能找到那些通幽上境的各宗派前輩最好不過,但她卻不這樣想,她很清楚現在這片園林裡,哪個人類修行者最強。周園的世界很遼闊,但她的運氣不錯,沒用多長時間,便看到了在山崖上獨自行走的那名白衣少女,只是看著那名白衣少女身上的弓箭,不知為何,她覺得有些寒冷和恐懼。
……
……
便在這時,騰小明微微挑眉,向遠方看了一眼,作為二十四魔將,他的境界極其強大,黑龍雖然來去如電,悄無聲息,卻讓他感知到了些動靜,只不過黑龍的動作實在太快,快到他什麼都無法看到。
「既然梁笑曉和七間都是你們要殺的人,那我就明白了。」陳長生看著劉小婉說道。先前他施發穿雲箭的時候,對方沒有任何反應,他就覺得有些蹊蹺,現在看來,這對魔將夫婦竟是刻意放任自己求援,好把梁笑曉和七間都引過來,準備一網打盡。
劉小婉看著他微笑說道:「如果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解決所有問題,當然最好。」
陳長生看了被折袖穿著咽喉、奄奄一息的那名魔族美女,依然有些疑惑無法得到解決。
「我很不明白你們從哪裡來的這份自信,可以以二敵四。」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如果在周園外,以二十三、二十四魔將的赫赫凶名,我這時候肯定已經逃了。但既然你們通過某種方法強行壓制實力境界進入周園,那麼你們就只能用這種境界戰鬥,你們最強也就是通幽上境。」
劉小婉看著他平靜說道:「自信,是強者的基礎。」
「但是你知道嗎?陳長生和我一樣,都是話不多的人。」折袖看著她忽然說道。
劉小婉秀眉微挑,有些興趣,問道:「這可看不出來。」
折袖說道:「他和你們說這麼多話,包括我現在和你說話,其實和你們的目的一樣……都是在拖時間。」
劉小婉的眉挑的更高了些,問道:「為什麼?」
「你說的很對。自信,是強者的基礎。」
折袖說道:「陳長生很自信,他比你們想像中的陳長生更強,巧的是,我也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便在這時,樹林裡響起一道清冽而驕傲的聲音。
「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
話音落處,兩名身著素色劍服的少年,從樹林裡走了出來。
離山弟子,終於登場。
他們已經做了戰鬥的準備,帶著一身劍意而來。
他們望向那對魔將夫婦,清爽劍氣,奪目而出。
在稍遠處的山林裡,隱隱有衣影顯現,應該是莊換羽也快到了。
至此,場間局勢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五個人類少年裡的天才,對上兩名魔族強者,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有得打,而且勝算頗大。
正如折袖先前說的那樣,無論這對魔將夫婦在周園外的實力如何霸道,在周園裡,他們最強也只能展現出通幽上境的實力。
陳長生沒能完全解決的困惑,便在於,他們為何如此自信?
劉小婉的神情依然溫和,完全不像梁笑曉和七間那般如臨大敵,看著陳長生說道:「就算要戰,似乎也應該先換人。」
她把握著那名東方隱世宗派女弟子的生死。
那名魔族美女的生死,則在折袖的指尖。
「你是國教學院的院長,雖然這麼小,連我都覺得教宗在胡鬧……」
劉小婉看著他笑著說道:「但既然是離宮的人,想必不會看著同類死去,長生宗是玄門正宗,離山雖說好殺,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同類去死,斡夫折袖是狼崽子,光吃肉就能活著,但你們做不到。」
聽完這番話,折袖看了陳長生一眼。
在雪原裡,他是誰的面子都不會給的狼族少年,什麼離宮,什麼離山,都和他無關,他只要活著,然後殺死敵人,但京都一行後,他便把自己的位置擺的很正,在周園裡,他就是陳長生的保鏢。
陳長生看了七間一眼,七間看了梁笑曉一眼。
「換。」陳長生和梁笑曉同聲說道。
七間點頭,表示理應如此。折袖沒有說話。
劉小婉輕輕揮袖,不知做了些什麼,騰小明挑著的筐中那位、即便被斬斷了右手,依然昏迷不醒的美麗女子醒了過來。
驟然醒來,首先感覺到的便是疼痛。
那名女子的臉色驟然間變得蒼白無比,兩行眼淚奪眶而出,但她咬著牙,除了最開始的時候,哼了一聲,竟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看著這幕畫面,就連折袖都有些動容,似乎生出些憐惜與敬意。
七間用極快的速度解下外衣,振臂而出,將她包裹了起來。
這時候,那名女子才發現自己竟是渾身赤裸,微驚之後,恨恨地盯了劉小婉兩眼。
劉小婉微微一笑,並不在意。
「請不要慌張。」梁笑曉用最簡潔的語言,把此時的情況解釋了一番。
「多謝幾位同道相救。」
那名女子微微下蹲行禮,略有些緊的衣袍,裹著不著寸縷的身體,誰都會有些尷尬,赤裸潔白的雙足,踩在滿是沙礫的地面上,誰都會有些無措,但她美麗的眉眼間,竟沒有任何慌亂,就像是個大家閨秀,還穿著家居的常服。
折袖眼中的欣賞神情越來越濃了。
七間看了他一眼,在心裡哼了一聲。
那位大家閨秀般的東方隱派女弟子,向陳長生等人走了過來。
劉小婉夫婦未作任何阻攔。
河灘地面難行,她剛剛斷手,流了很多血,正是虛弱的時節,但她走的很穩,大概是不想再帶來任何變數。
片刻後,她走到了陳長生等人的身前。
七間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準備去攙扶。
那名女子美麗的眉眼間現出一絲羞意與抗拒。
七間這才醒過神來,有些訥訥地收回手,側了側身體。
陳長生對折袖點了點頭。
折袖收回鋒利的指爪,抓住那名魔族美女的肩頭,準備擲還給劉小婉夫婦。
變化。
絕對會出現的變化。
已經被人們默默等待了很長時間的變化。
終於,在這一刻發生了。
……
……
最先發生的變化,在折袖處,當他把那名魔族美女拋向空中時,看上去奄奄一息、隨時可能死去的她,忽然間睜開了眼睛。
兩道赤裸的腿,就像是兩道泛著寒光的劍,斬向折袖的咽喉。
她的咽喉上,那個破洞還在流血,她的斷腕處,還在淌血。
從被制住開始,她便一句話都沒有說過,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無力再戰。
誰都沒有想到,她等待的只是折袖的指尖離開自己咽喉的那瞬間。
緊接著的變化,發生在七間的身前。
就在他訥訥然轉身的那一刻,那名東方隱世宗派女弟子臉上的羞意驟然消失一空,只剩下一片漠然。
一道寒冷的劍鋒破開衣袍,帶著一股恐怖的氣息,刺向七間的咽喉。
這件衣袍,本就是七間的。
她利用的,就是七間的善良與守禮。
……
……
變化既然開始,自然不止如此。
七間沒有轉身,看似全無準備,眼看著便要死在那名女子的偷襲之下,然而卻一道清亮的劍光亮起。
離山法劍!
中正,但絕對不平和,滿是肅殺之意!
瘦小的七間,他的劍,卻有絕對的大氣!
那道詭魅偷襲而來的劍,哪裡敵得過他蓄勢已久,無心無愧的劍!
只聽得一聲脆響,七間手中的離山法劍直接挑飛了那名女子手中的劍,擦的一聲,在她的左頸處留下一道血痕!
如果不是那女子身法太過詭異,如果不是七間戰鬥經驗算不得太過豐富,只怕這一劍,他就要把那女子的頭顱斬下來!
七間對偷襲都有準備,更不要說折袖。
在那名魔族美人赤裸緊直的雙腿如兩把劍一般絞過來時,折袖的雙手已經等在了半空中。
彷彿刀鋒刺進腐朽的木板,噗噗數聲悶響!
折袖的十個手指,全部深深地刺進了那名魔族美人的腳踝,鮮血頓時迸流。
那名魔族美人發出一聲憤怒地慘號!
折袖神情漠然,手指抽出,身影驟虛,雙手破空而落,準備直接把此女撕成碎片。
就在這時,騰小明神情漠然解下扁擔,拿著系筐的兩根繩索,舞了起來。
那兩根繩索,彷彿活過來一般,分別繫住那兩名女子。
嗖嗖聲中,那兩名女子險之又險地脫離了七間和折袖的攻擊範圍。
那名冒充東方隱世宗派的女子,神情依舊凜然端莊,彷彿大家閨秀,只是染透了半片胸腹的鮮血,則讓她顯得有些狼狽。
那名魔族美人更是淒慘,從湖心石梳頭到現在,連續受到重傷,再也無法支撐,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鋥的一聲,陳長生短劍歸鞘。
梁笑曉的劍,亦已出鞘,握在手中。
先前這幕偷襲與反制,發生的太快,他們雖然有準備,竟還是沒有來得及出劍。
不得不說,騰小明不愧是二十四魔將,眼光見識閱歷經驗和境界實力,穩穩地比在場這些人類高出一籌。
湖畔再次變得安靜。
那名坐在地上的魔族女子,不停地喘息著,根本不在意自己未著絲縷,恨恨地盯著陳長生等人,說道:「我不服!」
那名穿著七間衣袍的女子微微挑眉,臉上亦是流露出不悅的神情,問道:「她這個蠢物也就罷了,你們憑什麼看穿我?」
那名魔族美人惱火說道:「什麼叫我這個蠢物?」
那名女子搖了搖頭,似乎不願意理她,看著七間問道:「你如何知道我會襲擊你?」
七間看了折袖一眼,說道:「我不知道,他告訴我的。」
那名女子望向折袖,微微挑眉說道:「那你又是從哪裡看出我就是南客?」
聽著南客的名字,折袖的神情變得凝重了很多,看著她沉默了片刻,再次做了確認,搖頭說道:「你不是南客……我說過,如果是南客,根本沒必要做這麼多事情,直接走出來就把我們殺了,哪裡需要這麼囉嗦,這麼麻煩。」
那名女子微微蹙眉說道:「那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我沒有魔角,而且我的血是紅的。」
那名魔族美人的恢復力極其可怕,受了這麼重的傷,竟只是坐了會兒,便再次站起身來,一臉怒意說道:「是啊!我的血是綠的倒也罷了,我前些天做了新髮型,剪的多了些,沒辦法完全遮住魔角讓你們看出破綻倒也罷了,那這個丫頭呢?她明明血是紅的,角都沒有,你怎麼能看出來她是我們族人?」
陳長生等人也望向折袖,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折袖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你們做的太刻意,像是故意讓我們看到,她的血是紅的。」
這說的是魔將夫婦二話不說,便把那名女子的手砍斷一事。
劉小婉看了眼那名女子,笑著說道:「看看,我就說你那個法子是多此一舉。」
那名女子看著折袖,很是不解,問道:「就這麼一個理由?沒別的證據了?」
「生死之間,一個理由就夠了。」折袖面無表情說道。
那名女子聞言更加不悅,心想自己辛辛苦苦想出來的計策,怎麼在這些人類之前全無用處?
那名魔族美人看著她嘲笑說道:「看看,我就說你的腦袋不大靈光,卻偏偏天天喜歡罵我是蠢物。」
那名女子面無表情說道:「如果你不是蠢物,就不會想著一個人偷偷溜走,妄圖想一個人殺死這兩個人。」
……
……
陳長生等人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那名魔族美人生的極為魅惑誘人,一身熟媚風情,那名女子則是神情端莊,容貌妍麗,彷彿自幼被嚴格培養長大的大家閨秀,但看著這二人互相嘲弄、彼此爭執的時候,卻覺得二女無比相似,竟彷彿是同一個人那般。
七間的感覺更加怪異,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見到魔族,和魔族戰鬥,發現這些魔族原來也會鬥嘴吵架,就像宗門裡的那些師兄師姐一樣,但下一刻,他便醒過神來,明白自己這種想法太過危險。
讓他醒過來神的,是那兩名魔族女子身體的變化。
她們先前明明被斬斷了的手,竟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不是重新癒合,生張出肌肉骨骼組織那般恐怖的畫面,而是她們的手腕上多出了一個半透明的、淡青色的手。
然而那個彷彿靈體的手,正在逐漸的變成真正的手。
陳長生很是吃驚,魔族的肉體復原能力雖然強悍,但除非是那些極純血的皇族,也沒有誰能夠斷肢重生。
更何況,這明顯不是斷肢重生之類的絕世魔功。
折袖終於想起來了些什麼,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
這兩個魔女,確實不是南客,她們是……南客的雙翼。
「你們玩夠了吧?」劉小婉看著二女,有些無奈說道:「如果不是你們事事爭先,處處爭先,今日的事情只怕早就處理完了。仔細大人殺死那隻鳳凰後,知道這件事情,對你們再施三年懲罰,看你們怎麼辦。」
聽到這話,兩名魔女的臉上流露出畏怯的神情,再不多言。
劉小婉望向陳長生,帶著歉意笑了笑,然後說道:「動手吧。」
黑髮飄舞,衣袂狂動。
這一次不是偷襲,只憑實力而戰,反而卻給陳長生等人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七間凜然無懼,執劍而上。
折袖面無表情,帶著金屬色的鋒芒,已然探出指尖,向著那名魔女再次攻去。
湖畔氣息一陣大亂,劍氣與魔息彼此衝突。
陳長生看著劉小婉,神情凝重。
梁笑曉盯著騰小明,面色微白。
以境界論他們比折袖和七間高,所以理所當然,這兩名魔將是他們的。
這一戰,年輕的人類們還有得打,有得打,便不見得會輸。
或者,能夠撐到黑龍帶著別的人類高手趕過來?
這就是陳長生的計畫,但,他弄錯了一件事情。
劉小婉剛才看著他說動手吧,實際上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另一個人說的。
飛沙走石之間,一把劍來到了折袖的身後。
這把劍很強,這把劍很陰險。
折袖再如何警惕小心,也沒想到,有劍會從身後刺來。
噗哧一聲,這把劍刺進了他的腰部。
鮮血,就這樣噴了出來。
幾乎同時,那名魔女飛到他的身前。
她的雙手泛著慘綠,刺進了他的肩頭!
她的黑髮散如鋼針,直刺他的眼瞳!
在生死關頭,折袖發出一聲暴戾至極的厲嘯!
狼族少年的眼瞳,變得血紅一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