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照著草原邊緣的水泊,反射出淡淡的光澤。南客站在水畔,神情漠然望著前方,抬起右手,便有清水送上,把藥送進唇裡。兩名侍女服侍她吃完藥後,遞上濕手巾侍候她洗臉,片刻後,她的精神恢復了些許,伸手在臉前輕輕揮了揮。
雖然到處都是水草,但周園裡沒有太多蚊蠅,她的動作不是在驅趕什麼,而是抹出了一片黑色的幕布,在那塊黑色的幕布上,有周園大致的地圖輪廓,還有幾盞忽明忽暗的光點,那些是黑袍點燃的命燈,為她們指明敵人的方位。
有兩盞命燈在草原裡,時東時西,須臾間便去往數十里之外,似乎受到某種力量的干擾,無法確定位置,那應該便是折袖和七間,他們已經深在草原,按道理來說再無生還的可能,所以南客並不擔心,視線更多地落在另外兩盞命燈上。
那兩盞命燈屬於徐有容和陳長生,在黑色的幕布上非常醒目,位置在草原邊緣,距離人類修行者聚集的幾處園林都還很遠,而且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移動過,這似乎表明這兩人已經無力再逃,距離她完成黑袍老師交付的任務,應該快了。
彈琴老者不知何時從幕峪峰頂來到此間,與南客主僕三人會合,看著黑色幕布上的命燈光亮,他不像南客那般自信從容,而是有些擔心:「徐有容和陳長生都身受重傷,應該沒有辦法走回那幾處園林,可是……還有些人類修行者一直隱匿在周園的山野裡,而且那些人類修行者大多都是通幽境巔峰,如果徐有容和陳長生在逃亡的過程中,和這些人類修行者會合,那該怎麼辦?」
黑袍親自制訂的這個陰謀,充分地利用了周園特殊的條件與地理環境,對人類修行者在財富功法之前的貪婪看的極透徹,對人心的掌握堪稱完美,所以潛進周園的魔族高手只有數人,便足以令整個周園混亂動盪起來,如果不是徐有容和陳長生,說不定此時的周園早已變成真正的修羅場,問題在於,現在的人類修行者已經察覺到魔族的陰謀,大多數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如果進入正面作戰,魔族高手的實力再如何強勁,也不可能是數百名人類修行者的對手。
南客神情依舊漠然,沒有解釋什麼,只是說道:「如果徐有容和陳長生在這種情況下遇到別的人類高手,或者會死的更早些。」
……
……
蘆葦叢與岸之間的水花漸漸平靜,然後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
陳長生的身體被打濕,那些水漬很快也都凝結成冰霜,眉與鬢染著雪,如早生華髮一般,本就有些早熟的他,看著更多了幾分滄桑。
徐有容自然注意到了他身體的異象,微微挑眉,再次給他搭脈,發現此人的真元情況一如先前稀薄,但腑臟上的傷勢卻穩定了下來,只是心跳與呼吸比正常人都慢了很多,卻不知道是此人修行的功法特殊,還是死亡的徵兆。
因為毒素的原因,她的視線依然模糊,只能隱約看清此人的眉眼,上面儘是雪霜,看著有些老成,她安靜了會兒,忽然伸手把他臉上的那些雪霜抹掉,然後她怔了怔,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
走進晨光籠罩的樹林裡,踩著鬆軟的落葉,悄然無聲,前行了數十丈,她再次停下腳步,望向前方遠處一道山崖。
樹林裡有前人踏出來的道路,雖被落葉遮蓋,但還隱約能夠看到曾經的痕跡,向前伸延,然後在山崖畔轉折,形成一個之字形。
她把手裡的陳長生輕輕放到落葉上,取出桐弓,將弓弦拉至半圓,瞄準那處,卻沒有說話。
晨風伴著晨光進入樹林裡,晨光被樹葉遮掩,林間很是幽靜,晨風卻沒有被樹枝切碎,輕柔地吹拂著她臉畔的髮絲,那些髮絲偶爾輕觸弓弦,沒有發出聲音,就像是最輕柔的指腹輕輕按著弓弦,下一刻便準備暴發出強音。
有樹葉被風從枝頭帶落,在她眼前模糊昏暗的世界裡緩緩飄墜,直至落到她的腳下。
長弓紋絲不動,她睫毛不眨,神情寧靜而專注,只看著那道山崖,看著那空無一人的地方。
就在那片樹葉落在她腳前的瞬間,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山崖處響起:「是友?」
隨著這道聲音,首先出現在山崖外的是一隻手,那隻手腕間繫著灰線引,手裡握著一塊木牌,木牌上用朱紅色的顏料,繪成一個極複雜的門派徽記,不知道那顏料有什麼古怪,隔著這麼遠,都能感受到一道清楚的燥意與熱度。
進入周園的人類修行者都會有灰線引,木牌上的門派微記表明身份,只是簡單的一個動作,卻代表了多重意思,可以儘可能地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從這個細節就可以看出,那道蒼老聲音的主人非常小心謹慎。
徐有容只能隱約看到模糊的畫面,看不清楚細節,但從她臉上平靜的神情上來看,絕對無法看出這一點,她從那人的聲音中聽出了強烈的戒備與警惕,想著周園開園後的慣例與血腥爭鬥,再想著自己渾身血跡,確實容易誤會,說道:「非敵。」
初次相遇,自然談不上是友,但也並非對手,這就是她給出的解釋。
片刻後,一個人從山崖那面走了出來,那人滿頭白髮,容顏蒼老,至少已過百歲,神情步伐很是從容穩重,卻又並不遮掩自己的警惕,雖然走了出來,垂在腰畔的右手卻握著一件法器,似乎隨時可能會出手,與徐有容保持著在他看來安全的距離。
這個距離很有講究,能夠讓他覺得安全,也能讓對方覺得安心,不是經歷多年風霜雪雨的修行前輩,斷不至於有如此絕妙的分寸感。
徐有容感受著對方並不掩飾卻也並不刻意散發出來的氣息,確認這名老者是位通幽境巔峰的強者,心情微緊,臉上的神情卻放鬆起來。
她鬆開弓弦,握著長弓說道:「請教前輩尊姓大名。」
周園裡的規則向來血腥暴力,而且現在不在三處園林、還藏匿在山野裡的人類修行者往往都是高手,對周園裡的寶物、傳承頗有想法,和這種人相遇,說不得便是一場惡戰,要知道對方極有可能並不知道魔族已經潛入周園的消息。
所以她很平靜而直接地繼續說道:「魔族已經潛入周園,我們被魔族偷襲所傷。」
這依然還是解釋,只是解釋裡不著痕跡地加入了一些意思,能夠潛入周園的魔族必然是強大的,但需要偷襲才能傷到她,那麼她必然也是強大的。
不知道那名老者有沒有從她這句看似不經意的解釋裡,得出她想讓他得出的結論,因為很明顯,這名老者如她先前猜測的那樣,從進周園開始,便一直藏匿在蹤罕見的山野裡,刻意避免與別的修行者接觸,以至於到此時還不知道魔族進入周園的消息,此時聽到她的話後,很是吃驚。
「魔族如何能進周園?」
老者很是震驚,但卻沒有什麼懼意,他望向自己手腕上的灰線引,冷笑說道:「難怪會出這麼多的古怪。」
很明顯,他已經完成了在周園裡的尋寶,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所以曾經試圖點燃灰線引離開,卻失敗了。
徐有容沒有解釋,因為魔族的陰謀太複雜,而且沒有必要。
那名老者望向她身後落葉上的陳長生,看著他滿身的冰霜,微感詫異,問道:「這人是你的同伴?」
徐有容搖頭說道:「我不認識他,只是看到他被魔族強者攻擊,恰好救了下來。」
「在那樣時刻還不忘救人,你這個小女娃娃不錯。」
那名老者看著她面露讚賞之色,接著說道:「不過,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徐有容說道:「人類修行者現在正聚集在三處園林裡,我本準備帶著這名同道過去,但因為受傷的緣故,速度不快,至少需要大半日的時間,擔心被魔族追上,不想遇著前輩,想麻煩前輩去通知一下別的同道,過來接應一下我們。」
那名老者流露出不贊同的神情,說道:「一道同行便是,我送你們過去,怎能讓你們留在此間冒險。」
徐有容說道:「潛進周園的魔族高手實力很強,前輩要照顧我們二人,只怕……」
言有不盡之意,卻是好意。
那名老者笑了起來,說道:「如果在周園外,說不定要小心些,這在周園裡,我倒想會會你說的那些魔族強者。」
他的笑意很灑脫,神情平靜從容,眼神溫和而明亮,說這句話的時候,顯得極為自信。
一名通幽境巔峰強者,在周園裡應該是無敵的存在,老者的自信自有其道理。
不知為何,徐有容沒有告訴對方,潛進周園的魔族強者,要比普通的通幽境巔峰更可怕,更不要說還有南客這樣的恐怖存在。
她流露出好奇與敬慕的神情,問道:「請問前輩您是?」
老者說道:「我姓白名海,於落陽宗裡修行兩百餘年,極少出宗遊歷,想來你也不知道。」
徐有容微怔,似乎對這個名字有些茫然。
實際上,她覺得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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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