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陸都知道,作為離山劍宗掌門的關門弟子,七間年齡很小,境界卻極高,更加瘦弱的身體裡同樣擁有極強的力量,但是這一路行來,他看得很清楚,如果要說到意志力與真正的戰鬥力,自己遠遠及不上這個狼族少年。
在年輕一代的修行者裡,狼族少年折袖的名氣很大,不比神國七律稍弱,甚至有些時候會掩住神國七律的光芒,被唐三十六這樣驕傲的人拿來與徐有容相提並論,視作真正要超越的對象,因為……他生活在雪原上,直面魔族多年。
那些年的折袖很小,沒能破境通幽,也沒有宗派師門的保護,然而他在風雪的掩蓋裡,不停地獵殺著魔族,卻能活到現在,就憑這個事實,就足以說明他的了不起,在離山劍宗,七間和師兄們偶爾會談及此事,怎麼都想不明白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在折袖出現在京都參加大朝試之前,人們對這名狼族少年的印象就是冷酷好殺,以為這便是他能活到現在最重要的原因,直至這一次來到周園,與他一道同行逃亡,七間才最終明白他為什麼能夠在那片雪原上活下來,因為折袖真的就像一匹狼般在生存。
這個世界裡有無數強大的妖獸,更有龍族這樣神奇的高等生物,生活在原野裡的狼,相形之下,無論是力量還是血脈都沒有什麼太特殊的地方,但狼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耐心、最有毅力、最謹慎、對危險最敏感的動物,妖狼一族擁有狼的血脈,自然也擁有這樣的特點。
折袖是人類與妖狼族的混血,自幼便被逐出部落,悲傷地失去了令人恐懼的集體作戰可能,卻這卻迫使他把狼族單體作戰時需要的能力催發到了某種難以想像的程度,對危險的敏感程度,甚至要超過國教教士用命星盤對未知的推演。
看著折袖的臉,七間的心情越發沉重和難過,心想如果不是因為要救自己,無論那對魔將夫婦再如何強大,他當時也應該有機會逃走,哪裡會像現在這樣,孔雀翎的毒素讓他無法視物,更是被迫進入這片死亡的草原。
「對不起……」他收回視線,看著衣衫前襟那道師娘親手繡的前襟,低聲說道:「都是我拖累了你。」
折袖閉著眼睛在冥想調息,彷彿睡著了一般,彷彿沒有聽到他說的這句話。
這讓七間更加難過,卻又有些安慰,因為他知道折袖肯定聽到了。
然而就在他以為折袖會繼續沉默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道聲音:「既然清楚這一點,記得出去之後加錢。」
折袖彷彿真的在睡覺,彷彿這句話不是自己說的一樣,只是唇角微微挑起,似乎是在笑。
在凶險的雪原裡,沒有表情才是戰鬥時最好的遮掩,所以他很少笑,極少有誰見過他的笑容。
現在沒有戰鬥,而且他看不見,所以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笑了起來。
看著他的笑容,七間怔住了,用力地點頭,嗯了一聲,然後也開心地笑了起來。
只是笑容無法持續下去,因為他們還在這片草原裡,他的情緒很快便隨著草原裡的太陽越來越高而而低落下去。
周園的歷史已經有數百年,至少有十餘批,千萬名通幽境的人類修行者來過這裡,在那位大陸第一強者傳承的誘惑下,在劍池傳說的驅使下,不知有多少修行者冒險進入了這片草原,然而從來沒有人再活著出來過。
那些前代修行者無論境界實力還是意志,都不見得比他和折袖弱。
走進這片草原後,他們只遇到過幾群妖獸,很明顯,這片草原真正的危險還沒有展現出來,但他們已經感受到很多詭異的地方。這片名為日不落的草原上,太陽竟然真的不會沉到地平線下,按照流水瓶的計算入夜後,那輪太陽就會變成一團光暈,繞著草原的四周緩慢地行走。
而且這片草原裡的空間似乎是扭曲的,其間隱隱有某種規律,卻無法通過觀察掌握,加上放眼望去都是青綠色的野草,所以根本沒有方向。沒有方向自然沒有出路,走進這片草原的人,似乎將永遠在其間不停地行走,遇到越來越多、越來越強大的妖獸,直至某日終於力竭而死。
更何況他現在傷重難動,折袖的眼睛又看不見東西,那麼他們還能撐多長時間?
七間低著頭看著小腹上的那團血跡,心情越來越低落,難過說道:「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折袖知道他說的不明白,並不是這片草原,而是人心。
離山劍宗的內門弟子們彼此之間向來極為親厚,在秋山君和苟寒食的帶領下,彷彿家人一般。七間作為神國七律的小師弟,更是向來極受疼愛,在他內心深處,也是將師兄們當作親兄長一樣看待,然而誰能想到,平時在離山最照顧他的三師兄梁笑曉,居然會在湖畔刺了他一劍,而且刺的那樣的狠!
梁笑曉那一劍直接刺穿了他的小腹,震斷了他的數道經脈,更是傷透了他的心。從昨日到此時,哪怕因為傷重而神智恍惚的時候,他都在想著這個問題,他想問問自己的三師兄,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在天書陵草屋裡,折袖曾經親眼見過離山劍宗弟子之間的感情,以及那幾人是怎樣的照顧疼愛七間,所以能夠明白七間此時的心情,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失落惘然和難過,但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你,也不是很理解你們這些同門之間的關係,因為從我開始記事起我就是在獨自生活,我不認為世間的事情都需要一個理由,我更看重結果,所以你只需要記住,他要殺你,那麼他就是你的敵人,不再是你的師兄。」
折袖是名人,他的故事在大陸上傳播的極廣,很多人都知道他是人族與妖狼族的混血,很小的時候就被逐出部落,獨自一人在風雪裡艱難長大。七間抬起頭望向他,忽然覺得他的身影有些孤單,看著很可憐,頓時忘了自己的難過,生出很多同情與憐憫,下意識裡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七間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做這個動作,說道:「現在不一樣了。」
折袖微微側頭,閉著眼睛問道:「有什麼不一樣?」
七間想說現在我就坐在你的身邊,你不再是獨自一人,卻有些害羞,緊張地說不出口來,轉而說道:「因為……你進了國教學院?」
折袖心想那頭狗熊確實邀請自己進國教學院,但自己並沒有答應。
他之所以從雪原遠赴京都,參加大朝試,是因為他知道陳長生替落落殿下解決了用妖族血脈修行人類功法的問題,那個問題與他面臨的問題有些相似,隨著年齡增長和境界的增高,他的血脈越來強大,心血來潮的次數也會越來越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死去,他需要陳長生幫自己治病續命。
如果陳長生能夠治好他的病,他自然會離開京都回到雪原。只不過那些都是將來的事情,現在當著七間的面,他沒有說,現在身陷日不落草原,極有可能沒有將來,何必讓這個身受重傷的小傢伙更難過?他說道:「國教學院……不錯,就是那個姓唐的富家子有些煩人,所以我還沒有做決定。」
「嗯,我也覺得唐棠很煩人,不過陳長生還不錯,說起來,在離宮客院裡,我們有時候也會討論,如果沒有那份婚約,說不定我們離山劍宗也是可以和你們國教學院和平相處的,我們可以和陳長生做朋友,你……你也可以和我做朋友。」
七間看著他的臉輕聲說著,聲音越來越低。草原上空的那輪太陽卻越來越高,空氣漸漸變得熱了起來,水泊裡的蒸汽散發的更多,感覺有些悶,他的手開始出汗,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別的原因,然後藥力漸漸發作,感覺有些昏昏沉沉,便欲睡去。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視線也有些模糊,忽然看見折袖湊了過來,抓住了自己的手,不知道準備做些什麼。他下意識裡緊張不安起來,甚至有些隱隱地畏懼,然而不知道為何,卻又沒有什麼牴觸排斥的念頭。
折袖準備趁他藥力發作的時候,替他治傷敷藥,因為兩眼不能視物的緣故,自然只能用手摸,兩隻穩定的手,順著七間的手背向上移動,來到他的雙肩,然後隔著寸許距離,沒有觸著他的身體下移,來到小腹之上的位置,向下,手指落到了腰帶上。
離山劍宗的服飾很簡潔,甚至可以說樸素,腰帶上也沒有什麼繁複的花紋,但系扣很是結實。
在折袖穩定的手指下,再結實的系扣,也抵擋不住片刻,很快,腰帶的系扣便被解開,衣衫被掀起。
七間緊張到了極點,只是神思有些恍惚,藥力帶來的昏沉讓他想要尖叫都沒有力氣,身體難以抑止地微微顫抖起來。
折袖解開了他的衣襟,那片潔白的肌膚,露在了周園湛藍的天空下。
他看不到,但能感覺到。
七間的身體微微顫抖,因為害羞緊張和惱怒。
他的手也顫抖起來,因為意外的觸感揭曉的事實真相。
七間羞的要命,緊緊地閉上眼睛,睫毛不停地眨動,恨不得就這樣昏過去。
然後,他就這樣昏了過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