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四周街巷裡的人大多數都是通幽境的修行者,少數已經聚星成功,在修行世界裡已經算得上是強者高手,對普通人來說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可如果放在以往,這些人對蘇離來說,不過是一群螻蟻罷了,只是現在面對螻蟻的耀武揚威,卻已經做不出來任何反應,只能在雨中低著頭。
蘇離沉默看著從眉角淌落到胸口的血水,被雨水洗過的臉龐有些蒼白,那是受傷的緣故,或者也與情緒有關,一道悲涼的感覺隨著落在客棧廢墟上的雨絲瀰散開來。
正如陳長生說的那樣,他如果不是與魔族作戰,何至於身受重傷,離開雪原後便被不停追殺,直至現在終於被圍困在了潯陽城中,何至於會被這些人羞辱,甚至稍後還要死在這些人的手中,這個事實如何能不令人悲憤,直至悲涼?
長街遠處,薛河微微挑眉,對那名星機宗宗主的言行十分不喜,被他牽著韁繩的火雲麟低著頭,任由雨水從烈火顏色的鬃毛上淌下,似不忍看接下來的畫面。
肖張和梁王孫保持著沉默,潯陽城主教華介夫用眼神示意,自有教士走到人群裡,來到那名星機宗宗主林滄海的面前,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帶著怨毒與快意的笑聲停下,林滄海看著客棧二樓裡的人們,冷笑說道:「殺都殺得,我羞辱他幾句又算得什麼?真是虛偽。」
他是星機宗宗主,家裡是北地豪強,修為境界又高,已至聚星中境,故而養就了驕縱跋扈的性情,並不畏誰,哪肯錯過羞辱蘇離的機會。
蘇離抬頭望向客棧下方,把雨水打濕的頭髮撥到後面,神情平靜,看似並沒有受到那塊雨中飛石和先前那番辱罵的影響:「你是誰?」
「嘿嘿……如果是以往,你這種作派,或者還真是一種羞辱,但現在,你連一條落水狗都不如,何必還強撐?只是徒增笑談罷了。」
林滄海看著客棧樓上,冷笑說道:「前些天在道旁,你殺了我林家大郎還有我林家數十精銳,今日說不得便將這條命還回來吧!」
蘇離看了陳長生一眼。
陳長生這才知道,原來這人是北地大豪林平原的親人。一路南歸,他在蘇離的指點下戰鬥,殺了一些人,只有在殺林平原的時候,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因為林平原是個無惡不作的強盜,是個雙手沾滿無辜者鮮血的賊子。
他說道:「林平原是我殺的。」
林滄海聞言微怔。
不等他說什麼,陳長生接著說道:「如果你想要報仇,應該是來殺我。」
林滄海神情微變。
依然不等他開口,陳長生盯著他的眼睛,緊接著說道:「但我知道你不敢來殺我,因為我是國教學院的院長,你哪裡敢動我?」
林滄海心情微凜。
陳長生最後說道:「所以今天如果我還能活下來,一定會想辦法殺死你。」
他這時候是真的很生氣,所以說的非常認真。
林滄海身體裡湧起一陣寒意。
他在修行界裡頗有地位,尤其是在北方大陸,但又如何能與國教相提並論?以陳長生在國教裡的身份地位,若真是一心想著要對付他,他和他的宗門如何能頂得住?他忽然很後悔,茫然間向著四周高呼道:「國教就能仗勢欺人嗎!」
喊完這句話,他本以為會獲得一些聲援。要知道大家都是來殺蘇離的,怎麼也應該是同道。然而他沒有想到,街巷里根本沒有人理他。他這才想明白,大家都是殺蘇離的,但沒有人敢得罪離宮,自然也就沒有人敢得罪陳長生。
「怎麼和小孩子一樣,盡這麼幼稚的話。」
蘇離理都沒有理會街上的林滄海,看著身旁的陳長生說道:「殺人這種事情,直接做就好了,哪裡需要提前做什麼預告。」
陳長生沒有說話,從袖子裡取出手絹,把他臉上的雨水與血水仔細擦掉。
「不過你生氣也有道理,扔石頭這種事情,太小兒科,太猥瑣,沒意思。」
蘇離由他替自己擦血,有些含混不清說道。
肖張在旁說道:「不錯,確實很沒意思。」
蘇離說道:「那你讓讓。」
肖張沉默不語,毫不猶豫地讓開了一條道路。
一條從客棧二樓廢墟通往街巷裡的道路。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這一點,有些不解,林滄海更是如此,望著蘇離冷笑說道:「你這條爬都爬不動的老狗,又待如何?」
蘇離面無表情看著他,握著黃紙傘的左手忽然動了動。
他的左手拇指向著傘柄的方向推了推,只聽得擦的一聲,傘柄微微抽出了一截。
傘柄就是劍柄。
黃紙傘裡是遮天劍。
劍半出鞘。
這時候,林滄海還兀自在街裡罵著死狗之類的污言穢語。
忽然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咽喉上多出了一道極細的劍痕,鮮血從裡面緩緩地溢出。
離他最近的數人看到了這個畫面,臉色瞬間蒼白,震驚無語。
林滄海卻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咽喉已經被割斷,依然指著客棧二樓罵著什麼,只是已經沒有聲音能夠響起,畫面看著極為詭異可怕。
片刻後,他終於反應過來。
他下意識裡摸了摸自己的咽喉,收回手只見一片鮮紅,然後才察覺到了劇痛。
他臉色蒼白,眼中滿是恐懼與惘然,痛苦地嚎叫起來,卻無法嚎叫出聲。
他轉身便想逃離客棧,然而一邁退,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齊膝而斷。
林滄海重重地摔倒在了血泊裡,捂著咽喉,呵嗒作響,雙腿已然齊膝而斷。
看著這幕畫面,人群驚恐四散,遠他而去。
沒有過多長時間,林滄海停止了掙扎,就此死去,只是嚥氣之後,依然沒能閉上眼睛,眼睛裡滿是驚恐與惘然,他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離重傷將死,就是條爬不動的老狗,為何卻還能一劍殺死自己?
與林滄海同樣震驚恐懼不解的人還有很多。
街巷裡再次變得死寂一片,人們望向客棧二樓的廢墟,看著椅中的那個男人,充滿了敬畏與不安,果然不愧是數百年來最強大的劍道大師,哪怕看著已經奄奄一息,一道劍意便能擁有如此大的威力,便能斬殺一名聚星境的強者!
陳長生有些愕然,然後釋然,覺得好生快意。
前輩說的對,殺人這種事情,確實只需要做,不需要預告。
傘柄漸回,蘇離的鋒芒漸漸斂沒,重新變回普通的中年人。
他坐在椅中,看著倒斃在長街上的林滄海,面無表情說道:「雖然爬不動了,但一劍殺死你這樣的角色還是不難。」
梁王孫的神情異常凝重。
肖張隱藏在白紙後的眼睛裡,情緒卻越來越狂熱。
這一劍,真的太強。
不愧是蘇離。
蘇離果然不愧於劍!
「這才是劍。」
肖張看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甚至是崇拜,說道:「你這一劍完全可以重傷我們其中一人,為何要用在這等不入流的廢物身上?」
「因為我最討厭這種蒼蠅,很煩,所以殺了完事,至於你和梁王孫,我不怎麼討厭,為何要殺?當然,最關鍵的是,我這數十天,也就攢了這一劍。」
蘇離說道:「如果能夠攢下兩劍,同時殺死你們兩人,那自然要節省些。」
梁王孫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不會領你的情。」
肖張則說道:「佩服,佩服。」
這種層級的人物都不會說廢話,兩聲佩服,自然就是要佩服兩件事情。
他佩服蘇離的劍。
更佩服蘇離把這一劍用在殺死林滄海,而不是他們的身上。
這意味著,對蘇離來說,快意永遠是要比恩仇更重要的事情。
這麼活著,真的很有意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