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1 章
卷三《起風雷》晨雨

  想著周園裡的那片草原,那道暮峪,那些失落在湖裡的道藏與舊物,陳長生詫異之餘,很是驚喜。

  當時從周園裡出來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換個角度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周園,忽然間便出現在數萬里之外的魔域雪原裡,因為他不知道黑袍手裡的那塊鐵盤,他對隨後周園發生了什麼事情完全不瞭解,都是後來在路上聽華介夫等人轉述的。

  如果周園沒有毀滅,豈不是說那些被周獨夫搶走的天書碑有可能重見天日?

  是的,周園裡最重要、也最寶貴的事物,並不是那座陵墓,也不是那些前人失落的法器,更不是他與南客雙侍戰鬥時扔到湖水裡的燒雞烤羊與銀子還有書籍,當然就是天書碑。

  不,陳長生怔住了,想到了一種可能,忽然發現周園裡最寶貴的事物,並不見得是天書碑。

  至少對他來說。

  如果初見姑娘……沒能離開周園,那麼會不會現在還在周園裡?如果周園沒有毀滅,是不是意味著,她有可能還活著?現在就在裡面?

  他知道這種可能性極小,但既然想到這種可能,哪裡還有半點猶豫,神識直接向著那座黑色石碑的虛影衝了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在他的識海裡響起。

  他的那縷神識驟然化作無數道青煙,就此消失無蹤。

  他在國教學院藏書樓裡醒來,識海震盪,劇痛無比,煩惡地想要嘔吐。

  過了很長時間,那種痛苦的感覺才漸漸消退。

  陳長生毫不猶豫,再次分出一道神識度入劍鞘中,請求萬劍讓開一條道路,瞬間便再次來到了劍意海洋的那頭。

  然而,那裡什麼都沒有。

  萬劍遵命讓開道路,劍意斂沒,麼自然沒有劍意組成的海洋。

  沒有海洋,哪裡來得彼岸?

  沒有岸,岸上自然不會有一座黑色的石碑在哪裡等著他的到來。

  陳長生想了想,放棄了對那些劍的控制,於是凌厲至極的劍意重新充塞空間,海洋重現。

  他的神識極其艱難地再次穿越劍意的海洋,來到對岸,看到黑色石碑,然後落下。

  依然沒有任何意外,他的那縷神識轟然毀滅,他再次醒來。

  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起身向藏書樓外走去。

  今夜他的神識損耗太多,無法支撐他再次嘗試。

  要壓抑住重新發現周園,找到那些天書碑……和她所帶來的強烈衝動,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就算他是世間最能抵抗誘惑、最理智的少年,依然忍得很辛苦。

  ……

  ……

  有些事情陳長生早就已經無法再忍,那就是,他已經很多天沒有洗澡——從進入周園,再到後面萬里南歸,哪有時間讓他清洗,所以今天回到國教學院後,他別的什麼事情都沒做,便先用三大桶熱水和半個時辰的時間,把自己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仔仔細細地洗了一遍,可是即便這樣,他依然覺得沒洗乾淨。

  回到小樓,他把自己又洗了兩遍,確認再無一點污垢後,握著龍吟劍開始剪髮、剃鬚,把手指甲修至微圓,把腳指甲修至方正,換上乾淨衣裳,這才覺得舒服了些,走到窗邊,又看了眼周獄與天書陵,在心裡同折袖和唐三十六打了聲招呼,上床開始睡覺。

  其時夜色已深。

  清晨五時,他準時醒來。

  房間裡隱約有股淡淡的味道,不是脂粉味,也不是花香,但聞著很舒服。

  枕畔落著一根青絲。

  想來,莫雨應該來過。

  陳長生有些惘然,心想自己昨夜居然睡的這般死?還是說莫雨比人們想像的更強?

  要知道現在他已經是通幽巔峰的修行者,莫雨就算是聚星境,也沒有道理悄無聲息地在他身邊躺了一夜,他卻毫無察覺。

  當然,他此時的心情更多的還是不適應,覺得有些荒唐。

  莫雨是大周朝最出名的美人。

  她是大周朝地位第二高的女人。

  而且他們是敵人。

  他剛回京都,她連一夜的時間都不給他,便要悄悄過來睡上這一覺,這是在做啥呀?

  窗外忽然落下一場雨,啪啪落下,並沒有帶著太多寒意,但初夏頓時回到了春天裡。

  陳長生望向窗外,忽然間聽到遠處院門方向傳來很大的聲音。

  一切都有些熟悉,彷彿那天雨中的清晨,天海勝雪帶著大周北軍的鐵騎,直接把國教學院的院門撞毀。

  今天清晨的雨中,來的人是誰?

  ……

  ……

  來到還是天海家的人,不是天海勝雪,但也是陳長生和軒轅破認識的人。

  軒轅破看著坐在輪椅上那個少年,情緒有些複雜,當初他的右臂便被這個少年毀掉,按道理來說,他應該很恨這個少年,但是後來,這少年被落落殿下打成了殘廢,傷得比他還重,而他右臂的傷勢在陳長生的治療已經基本痊癒,憨厚的熊族少年實在是生不出太多恨意,反而有些同情。

  坐在輪椅裡的是天海牙兒,那個曾經在京都擁有極可怕凶名的少年強者。當然,那些都已經是曾經。

  現在的天海牙兒臉色蒼白,臉頰有些浮腫,雙腿上的肌肉明顯有些萎縮,已經變成了個廢人。任誰看著這樣一個少年,如果不知道他曾經做過的那些惡事,想必都會像軒轅破一樣,生出憐憫同情之心。

  但天海牙兒是一個不需要同情的人,他從來沒有同情過別人,也不需要別人的同情,無論對人還是對自己,他都很殘忍——哪怕殘廢,他也不會願意忍氣吞聲。

  「陳長生,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當陳長生來到國教學院院門處時,聽到的第一句話便與自己有關。雖然直到今天為止,他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祖籍何方,但聽著天海牙兒尖細的聲音,也沒有辦法不因此而生出惱火的情緒。

  國教學院的院門被推開,在晨雨中,陳長生走到百花巷裡,開始直面自己的敵人,就像去年那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