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前走了一步,便來到了甘露台的最邊緣。
夜明珠和人間在她的腳下,星空與命運在她的頭頂。
她緩緩張開雙手,廣袖垂落,迎風而舞。
她如臨深淵,謹慎小意。
她如臨滄海,氣象壯闊。
一道高妙至極、強大至極的氣息,出現在甘露台上。
她廣袖微振,夜風驟然轉了方向,逆而前行,向著燎天劍而去。
縷縷青絲依著她的臉頰,向前飄去,微顯凌亂,更添美麗。
髮鬢微顫,插在其間的那枝烏木簪落了下來,卻沒有落下,而是飛向了夜空。
世人皆知,聖後娘娘有枝烏木簪,無論何時,都插在她的鬢間。
不是因為那枝簪很美,鳳首雕的栩栩如生,而是因為那不是一枝普通的簪子。
那就是百器榜第三,木劍小鳳!
……
……
一聲清麗至極、無比莊肅的鳳鳴,響徹整座京都。
烏木簪由甘露台直上夜空,隨星光而化,變成一隻雍容美麗卻無比狂暴的黑鳳凰!
這只黑鳳凰是如此的巨大,竟似要將所有星辰遮住,只見它探出一爪,直接向著燃燒的燎天劍抓了過去!
一道恐怖的聲音,在天地之間迴蕩不休。
黑鳳凰的右爪直接握住了燎天劍化作的火龍!
燎天劍四周如龍鱗般的星光,驟然暗淡,然後伴著無數細碎的噼啪聲,紛紛碎裂!
但燎天劍似乎早就預料到這一點,直接從那些星光鱗片裡穿了出來!
蘇離的劍……真正出鞘!
一道鋒銳至極的劍意,遍佈整個夜空,那些碎散的星光竟被切割的更加細碎,如雪花一般飄落!
數道黑羽飄濺而起!
一聲鳳鳴再次響起,只不過這一次更加霸道無雙!
黑鳳凰張開十數里長的雙翼!
燎天劍刺進它的黑羽裡,它的尖喙也狠狠地擊中燎天劍的劍首!
一道流光亮起,無數道流光亮起,流光溢彩,壯麗難言!
夜空被照亮,世界再次進入白晝,從皇宮到天道院,從朝堂到離宮,無數建築的保護陣法受到高空裡的氣息對撞激發,自行展開,無數道清光凝成的光圈,幾乎同時出現在京都的大街小巷裡。
這幅畫面真的太美麗了,美麗到炫目,令人無法直視,事實上也確實沒有幾個人能夠看到。
離宮四周的那些石柱裡釋放出古老的氣息,最深處的宮殿裡,教宗靜靜看著被天井切開的夜空,看著那把燃燒的巨劍與那隻已經很久不見的黑鳳凰,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悠悠嘆息。
天書陵裡的樹林裡釋放出更加古老的氣息,神道下端亭中的蒼老神將緩緩抬起頭來,盔甲裡的歷史的塵埃緩緩飄離,即便是心寂道孤的他,都被今夜的這場戰鬥震撼了心靈。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夜空裡的流光終於漸漸斂去。
高空裡如雷般的氣息對沖聲也漸漸消失,天地四周的雪雲緩緩匯至,重新遮住那些破碎的星光。
京都再次回到黑夜,世界重新變得安靜。
人們站在自家的窗邊,站在廢墟裡,站在洛水畔,揉了揉刺痛的眼睛,再次向夜空裡望去。
夜空裡什麼都沒有,沒有燃燒的巨劍,沒有黑色的鳳凰,一切異象都已經消失,彷彿先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那些壯觀瑰麗的畫面,似乎是想像出來的。
雪重新落下,在寒風裡緩緩飄舞。
陳長生伸出手掌,接過一片雪,發現雪的顏色竟不是白,而是灰色的。
京都裡的人們都發現了,這時候夜空裡落下的雪,竟然都是灰色的。
因為先前在夜空裡降臨京都的劍,本來就是一張信紙燒成的灰。
聖後看著右手裡的烏鳳小簪,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甘露台上的風將簪上黏著的一片灰雪拂走,露出木簪的本體。
木簪上殷紅的鳳首依然高貴美麗如前,但如果仔細望去,便能看見上面多了一道淺淺的劍痕。
烏鳳小簪上本來就有一道淺淺的刀痕,現在多了一道劍痕,也並不如何明顯。
只有她知道,這意味著蘇離已經無限接近當初在她木簪上留下刀痕的那個人。
今夜的這場戰鬥,是平手。
蘇離留下的一道劍意,居然能夠抵住她的烏鳳小簪,這讓她有些意外。
片刻後,她唇角微揚,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不想走,卻不得不走,為情所困皆庸人,就算劍道再強,又能如何?」
她忽然有所感應,望向城南某處,眉尖微挑,寒聲道:「居然還敢留著,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
……
不想走的人有很多,比如那位老道姑。
她去國教學院裡去立威殺人,結果卻被蘇離的那道劍意直接擊退,狼狽不堪的借夜色遁走。
作為八方風雨,她如何能夠甘心?
所以她並沒有真正離開,藉著城南某座貴人家的陣法隱匿氣息。
然後,她看到了夜空裡的那場戰鬥——站在幽靜的園裡,看著漸漸斂去的流光,想著先前那把燃燒的巨劍和那隻黑鳳凰,老道姑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天海的實力境界原來高到了這種程度,難道聖人們都隱藏著自己的真實水準,要比自己這些人高出一個層次?只是蘇離何時把境界提升到了這種程度?
看完了這場戰鬥,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距離天海和蘇離有一段很遠的距離,甚至極有可能此生都無法追上對方,這個事實讓她生出很多挫敗的情緒,然後變得越來越憤怒,憤怒到想要殺人。
她剛才沒有離開京都,就是想著要殺人,蘇離的那道劍意已經被烏鳳小簪碎掉,相信沒有人能夠想到,以她的身份地位和境界,居然會如此陰險的再次去往國教學院殺人,誰還能再阻止她?
一道怨毒的殺意在她的眼裡顯現,無窮數量的寒冷碧海如墨一般地翻騰。
她拿著已經快要全禿的拂塵,滿臉殺意向國教學院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她剛剛抬步的時候,一道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我一直認為命運是很沒有道理的事情,在你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明證,像你這等猥瑣下作的老婦,為何卻能得到星空的垂青,進入神聖領域?」
那個聲音很冷漠,很威嚴。
同時,一道冷漠威嚴的目光,從很遠的高處落下,落在老道姑的身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