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9 章
卷四《東方欲曉》在天書陵裡的約會

  「男人果然都是色鬼,都說小陳院長不近女色,現在看來也是假的,一見聖女生的漂亮,這不立即就生出了悔意?」

  說著這樣的話的人都是些婦人。

  「誰能在見到聖女真容之後還能郎心如鐵?再說了,小陳院長和聖女本來就有婚約,這怎麼控制得住?」

  對陳長生表示謹慎理解,但言語裡依然帶著調笑之意的,都是些男人。

  「你們說院長大人當初怎麼就犯了傻,非要退婚呢?」

  「誰說院長退婚了?不是一直都是傳聞,沒有證實過?」

  「離宮裡早就傳出了消息,折衝殿那邊連婚書契約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就算退婚又怎樣?」

  「我只是好奇當初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話說兩年前的那個春天,院長從西寧鎮來到京都,叩開了東御神將府的門……」

  「嘖嘖,受到神將府如此羞辱,被如此打壓,便是我也忍不下去,更何況院長。」

  「院長後來奮發圖強,能有現在這般造化,說不得便是當初受到的刺激太大,如今一朝得勢,當然要反過來打神將府的臉,所以說啊,莫欺少年窮,只要咱們努力學習、修行,以後一樣也可以如此意氣風發。」

  「可是……按照那些流言裡的說法,現在院長莫不是後悔了?那豈不是打到了自己的臉上?」

  「這可是你說的。」

  以上這番對話,則是發生在國教學院的學生們之間。

  修行境界提升會帶來很多好處,也會帶來很多意想不到的苦惱,比如你的五識會變得敏銳很多,哪怕是市井婦人掩著嘴巴說是非,哪怕是街坊漢子笑眯眯地低聲打趣或者自家學院學生的悄悄議論,都會清楚地傳進你的耳朵裡。

  陳長生坐在車裡,看著窗外飄過的雪花,看著很平靜,只有微微握緊的手,表明他這時候其實有些尷尬。

  唐三十六派人把那位舞伎送了回去,這時候坐在陳長生的對面,看著他的神情,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陳長生看似專情於雪中,實際上非常在意四周的反應,自從那個流言傳開之後,他就變得有些敏感。

  「你笑什麼?」

  「笑你蠢。」

  車廂裡再次變得安靜起來,尷尬的安靜,唐三十六看著他極其不屑說道:「當初在李子園客棧裡我說過,你和徐有容都是讓人無話可說的傢伙,現在看來,你們也是自己作死的典範。」

  每次只要談到這件事情,唐三十六很隨便的一句話,便能讓陳長生無話可說。

  他對此無話可說,只好轉了話題,很認真地請教道:「我當初曾經請落落幫我查一下那位周園裡的秀靈族姑娘,現在既然知道是誤會,我想寫信告訴她,但又覺得似乎不是很妥當,你怎麼看?」

  唐三十六看著他不屑說道:「怎麼看?如果你連這都不覺得不妥,那你就真的是頭豬了。」

  「那怎麼辦?」

  「我給落落殿下寫封信,然後你再在信裡提一下。」

  唐三十六給出了自己的主意。

  陳長生想著先前王府外聽到的那些竊竊私語,還是覺得有些鬱悶,問道:「她為什麼不同意我去神將府提親?」

  「提親?」唐三十六看著他問道:「然後呢?」

  陳長生很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去提親,然後她同意,這些流言蜚語不就會結束了?」

  唐三十六問道:「你憑什麼認為她會同意嫁給你?」

  陳長生怔住了,心想難道還用想嗎?

  「你去東御神將府提親,徐世績會同意?還是說你指望徐有容自己堅持?」唐三十六看著他惱火說道:「當初是你自己哭著喊著要解除婚約,現在要她哭著喊著嫁給你?你就不想想,這樣的話她會有多丟臉?」

  陳長生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時候一想,發現確實很有道理。

  「那……我應該怎麼辦?」

  「承受著,忍受著,這些像雪花一樣飄舞的議論與嘲笑,直到她覺得夠了,開始同情你。」

  ……

  ……

  因為南北合流帶來的事務,也因為在京都轉來轉去的流言,陳長生想要見徐有容一面變得越來越不容易。

  就在他看著滿天雪花,有些懵懂地思考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的時候,收到了一封沒有落款的信。

  這封信不是蘇離的,是徐有容的,站在雪湖對面新修的院牆下看著完這封信後,他的唇角微微揚起,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然後他去了藏書樓,在學生們微異的目光下,揮毫疾書寫了一封信。

  這封信不是回信,是給教宗陛下的信。

  在信裡他說為了準備明年的煮石大會,想要穩定境界,為聚星夯實基礎,想要再次進入天書陵觀碑悟道。

  當天晚上,他就收到了教宗陛下的回信。在信裡教宗陛下對他的好學表示了讚賞與欣慰,對他再次進入天書陵觀碑悟道賜予祝福,然後在信的最後說道,以後如果想進天書陵,只需要在離宮備案便可以,不需要特意寫信給自己。

  看著信上的這些字,陳長生才真正體會到某種改變。

  天書陵不是一個想進就能進的地方,大陸無數修行者為了獲得進入天書陵的資格,或者在北方與魔族浴血奮戰積攢軍功,或者在大朝試上努力前行爭取進入前三甲,而最後能夠成功的依然只是少數人。

  但對現在的他來說,天書陵就是一個想進就能進的地方。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來自西寧鎮的少年道士。

  他是國教學院的院長,是教宗的師侄,是未來的教宗。

  他的年齡還很小,已經是大人物。

  ……

  ……

  沉重的石門緩緩地開啟,地面微微地震動。

  看著眼前這座在深冬依然青意不褪的山陵,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一年前初至此地時的震撼。

  駐守天書陵的教士與騎兵們,看著站在數位紅衣主教前方的少年,猜到了他的身份,心情不免有些複雜。

  陳長生走進了天書陵,這一次他不是遊客,也不是觀碑者,更像是來視察的。

  這種感受因為身旁那些紅衣大主教恭敬的態度變得無比真實。

  他拒絕了離宮替他安排的住所,直接去了荀梅留下的那間草屋。

  草屋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住人,鍋沿上有些灰,樑上懸著的臘肉還沒有吃完,院子裡的籬笆卻要比當初他在的時候堅固了很多,也不知道是唐三十六還是關飛白修的。

  想著當初在這裡做飯看日觀碑的時光,他的心裡生出了些想念。唐三十六和折袖天天都能在國教學院裡見到,只是苟寒食他們已經有一年不見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離山過的如何。

  一道聲音在籬笆外響起,可能是因為林子裡的臘梅正盛開的緣故,帶著種清冽的香氣。

  「這裡就是荀梅前輩的居所?」

  陳長生從回憶裡醒過神來,轉身望去,便看見徐有容站在籬笆外。

  籬笆外的林子裡,梅花正在盛開,她站在那裡,晨光灑落,好看的就像是花。

  陳長生現在可以隨意進入天書陵,她是聖女,自然也可以。

  他說道:「是的,我們當初在這裡住了很長時間。」

  徐有容沒有走進籬笆,看著晨光下有些破落的草屋,平靜說道:「有時候想起來真的很好奇,當初你們和離山劍宗的師兄們勢成水火,卻要在同一個屋簷下呆著,難道不會每天夜裡都打架?」

  陳長生說道:「苟寒食是謙謙君子。」

  徐有容說道:「但師兄可沒有這麼好的脾氣。」

  陳長生想著第一天夜裡,唐三十六和關飛白為了爭奪一床乾淨被縟真的險些大打出手,笑了起來。

  「大朝試後天才開始,現在的天書陵還很清靜。」

  他看著徐有容說道:「這真是個好主意。」

  京都裡的流言傳的沸沸揚揚,雖然基本上是在取笑陳長生,但對徐有容來說,也是一種困擾。

  二人相見有些難,想要安安靜靜說些話更難,她寫信邀他進天書陵,確實是極妙的主意。

  當然,把世間修道者拚命奮鬥努力才能進來的天書陵當作約會的場地,著實有些誇張。

  也只有她和他才能做得到。

  徐有容見他明白自己的意思,還這般直接地說了出來,微生羞意,但沒有什麼惱意。

  因為陳長生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很乾淨,神情很真誠。

  他有熱情,但在平靜之下,他眼睛明亮,卻不灼人。

  如果說秋山君是一輪太陽,給人溫暖與熱,光明正大到了極點。

  陳長生便是一縷清風。

  所有人都喜歡太陽。

  但她更喜歡在清風繚繞間隨意行走。

  隆冬時節的京都,已然萬里如銀,天書陵卻依然鬱鬱蔥蔥。

  走在陵間的樹林裡,拂面來的都是春風,清新怡人至極。

  陳長生和徐有容沿著山道,向照晴碑廬方向走去。

  一個中年人出現在山道中間,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人眼神幽深,境界明顯極高,看著陳長生,眼中有無盡寒意,如果仔細看,甚至還能看到一些怨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