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十六這才醒過神來,心想確實如此,劉青沒有請柬卻闖入寒山,天機閣難道不殺他嗎?
陳長生也想不明白,不禁有些擔心——蘇離走了,排第二的那名神秘刺客也走了,劉青離開的時候,看著真的很像一個行走在夜色裡的孤魂野鬼,似乎隨時可能被白晝裡的太陽所吞噬。
他知道像劉青這樣的人,雙手肯定染滿了鮮血,實在是不應該同情,可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傾向,畢竟在潯陽城裡,他們曾經並肩對敵,而且對的是世間最強大的敵人。
「你說一名強大至極的刺客究竟需要什麼東西?」
唐三十六忽然說道:「錢肯定已經掙夠了,我想,他想要重新找回來的應該是一種生活。」
陳長生有些不解,問道:「生活?」
「這些刺客喜歡戰鬥,喜歡殺戮,但他們不是瘋子,所以他們很喜歡有人拿錢買他們去戰鬥去殺戮,這樣他們可以不用考慮道德之類的東西,把戰鬥與殺戳變成一種日常的工作,而這就是他們追求的生活。」
「你究竟想說什麼?」
「劉青那些人現在可以說是群龍無首,變成一群孤魂野鬼,想要有人帶著回到當初的日子裡。」
「然後?」
「我雖然沒有那種能力,但我有錢啊……他們喜歡這種生活,我給啊!」
「你可千萬別瞎想。」陳長生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
唐三十六很無所謂地攤手說道:「就是隨便說說,這麼認真做什麼。」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他早就已經想好了,不然剛才為什麼哭著喊著要劉青留下聯繫方式?」
唐三十六羞惱說道:「沒證據可別瞎說,不然我弄死你。」
陳長生看了他一眼。
唐三十六趕緊轉了話題:「你不覺得剛才小德的出現很突兀嗎?」
不得不承認,他這個話題轉的很漂亮,因為這件事情確實值得思考,而且有不少疑點。
寒山是天機閣控制的地方,小德能夠進入山門,便是受到了天機閣的邀請。結果他卻在山道上對陳長生發起難來,就算他實力強橫,行事狂妄,難道就不擔心觸怒天機閣?而且即便他真的成功羞辱了陳長生一番,又能有什麼好處?除了能夠發洩一番心中的怒氣,難道能夠抵銷為此同時得罪國教和天機閣所帶來的無限壞處?
「小德和普通的妖族不同,比如和咱們家那個熊孩子就完全不同,他一點都不憨厚,相反,非常老謀深算。」
唐三十六提起此事,越想越覺得有問題,神情變得嚴肅起來,「雖然他有羞辱你的充分理由和藉口,可是能讓他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來做這件事情,必然是要有非常大的好處,然而我怎麼想,都看不到好處在哪裡。」
「除非有人能夠通過這件事情得到天大的好處,然後轉成別的好處給他。」
「陳長生被徹底地羞辱一番,比如打成一個豬頭,甚至剝成光豬,誰能得到最大的好處?」
「當然不是聖女,也不是落落殿下……別打人啊,在說正事兒哩……而應該是那些競爭者。未來的教宗丟了這樣的大臉,離宮當然要報復,可是……如果將來有人拿這個說事兒,教宗陛下都不好說什麼。」
「如果這是一個陰謀,非常簡單,甚至像兒戲一樣,但對你卻能造成事實上的傷害。」
「為什麼?因為你是未來的教宗,萬民膜拜,最神聖,於是,也最容易被玷污。」
「折袖,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沒有雙關的意思。」
「陳長生,你看我分析的有沒有道理。」
一片安靜,陳長生和折袖對視一眼,心想唐三十六果然不愧是汶水唐家的繼承者,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這件突發事情解析的如此清楚分明,把前因後果推想的如此準確明了。
是的,現在他們已經相信了唐三十六的推論。
那位妖族高手的出現太突然,出手太沒道理,那麼後面一定藏著些道理。
國教的神杖已然在手,但想要戴上神冕成為教宗,陳長生還要面臨很多的考驗。
今天便是一次看似尋常、實則相當危險的考驗。
小德的目標是紅河兩岸,是整個妖域的君王之位。
誰能消耗如此大的代價,請動小德冒著教宗陛下降下神罰的風險對陳長生出手?
更準確地說,誰有資格許諾給小德日後那麼多的利益?
那個人或者說那些人,呼之慾出,必然是教宗之位或者大周皇位的競爭者。
比如遠在京都的天海家,近在山下的凌海之王。
國教的大人物因為天機閣的規矩而無法進入寒山,此時想來,這件事情還真是有些意思。
因為太巧了。
不得不說,某些人的安排看似粗劣,實際上是大巧似拙。
如果不是劉青因為某種原因,忽然在寒山出現,或者這個陰謀還真的有可能成功。
「你的運氣不錯。」唐三十六說道。
折袖說道:「這與運氣無關。」
是的,如果不是萬里南歸同行,潯陽城裡共風雨,陳長生始終沒有留下蘇離自行回京,又如何能有先前的幸運?
人們在山道上行走著,相識的修行者們聚在一起,議論著先前的那場風波。
在最前方,陳長生對天機閣管事說道:「我與……先前那位前輩有些交情,能不能……」
那位管事輕聲說道:「當然沒有問題,潯陽城裡發生的事情舉世皆知,就算不給蘇離面子,也要給您這份面子。」
陳長生其實清楚,天機閣還是在給蘇離前輩面子,只是被自己點破了。
「當然,他不能在寒山裡動手殺人,哪怕遇著仇家,也只能避走。」
那位管事最後說道:「不然便是教宗陛下和娘娘的面子,也不好在這裡用了。」
有了這位天機閣管事的承諾,陳長生放心了很多。
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這麼快就再次看到劉青。
而且這時候的劉青,處於極度的危險之中。
山道微轉,迎面而來的便是一條清澈的溪水,溪水對岸的山崖間到處都是樹林,由淺至深的黃葉,美的令人有些分不清楚顏色與濃淡,樹上結著各種各樣的果實,壓得枝條垂的隨時可能斷裂。
靠近溪水的地方,長著數百棵柿子樹,枝條上的黃柿子密密麻麻,看上去就像是無數個燈籠。
劉青站在溪邊,在無數個黃燈籠的前方,手裡握著劍,臉色蒼白如血,不停地急促呼吸著,雙肩耷拉的非常厲害,不是為了出劍更快,而是真的快要塌了,似乎有座無形的山壓在他的身上。
數道細細的鮮血從他的耳朵與眼角裡滲了出來。
他的頭彷彿是山林裡那些沉甸甸的果實,隨時可能因為熟透而爆掉,或者因為太重而折斷枝丫,從頸上落下來。
無論哪種結果都是死。
劉青握著劍的右手不停地顫抖著,已經快要握不住。
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沒有出劍。
因為他沒有辦法出劍。
同時他也不敢向那個人出劍。
滿山黃葉間,站著一位中年書生。
他背著雙手看著那些如燈籠般的柿子,似乎在察看有沒有成熟。
他的腰帶上繫著一個墜子,如果仔細望去,或者能發現那是一方印章。
這位中年書生看起來無甚奇處,但當陳長生的視線落到他身上時,群山間的天空忽然間黑了。
此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