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徐有容沒有抬頭,便是連睫毛也沒有眨一下。
「有人要硬闖。」葉小漣有些不安說道:「是……國教學院的人。」
徐有容很清楚,敢闖南溪齋劍陣也要來見陳長生的必然是折袖,面無表情應道:「打斷他的腿。」
葉小漣說道:「二位主教大人怎麼辦?」
這說是茅秋雨和凌海之王,作為國教巨頭,即便南溪齋也要給予足夠的尊重。
徐有容沒有說話,因為她已經交待完了。
她只是靜靜看著榻上的陳長生。
葉小漣在檻外看著遠處那道美麗的身影,心情微異。
她天賦不錯,很小便進入慈澗寺修行。
慈澗寺和離山的劍坪隔得很近,她小時候經常能夠看到秋山君在那裡練劍。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樣,她很自然地成為了秋山君的忠實追隨者,所以後來在京都離宮的神道上,才會對陳長生出言不遜,卻極可憐地被唐三十六罵的痛哭流涕。
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情,她去了周園,崇拜敬愛的對象……多了一個叫陳長生的人。
或者因為這個原因,她對徐有容一直隱隱有些嫉妒,只不過雙方相差的太遠,也無從訴起。
那年大朝試結束之後的春天,她從慈澗寺進了南溪齋,更加不會在徐有容面前流露出這種情緒,隨著時間流逝,當初深藏心底的那抹嫉意早已消失無蹤,甚至到最後,她崇拜敬愛的對象,也從秋山君和陳長生變成了徐有容。
就像當初京都裡的百姓以及南溪齋的師姐們一樣。
她這時候看著坐在榻畔的徐有容,覺得好生高大。
如果是莫雨在場,聽著徐有容的說話,看著她此時的身影,一定會覺得她越來越像聖後娘娘。
葉小漣離去不久,樓外漸漸安靜下來。
徐有容靜靜看著陳長生,發現他不時皺眉,看來即便是在昏迷當中,也能感受到無窮的痛楚。
她的醫術不能與陳長生相比,也算相當不錯,握著陳長生的手這麼長時間,默默感受著他的脈動,早就已經斷定天機老人的判斷沒有錯。
經脈盡斷,那麼該如何醫治?
她回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沒有看到繁星,才知道今夜有雲。
確認沒有人在樓外窺視,她轉過頭來,伸手解開了陳長生的衣裳。
破爛的道袍被丟到地上,褻褲也被脫了下來。
在整個過程裡,她的手指都很穩定,動作很乾脆,沒有任何猶豫,清美而略顯蒼白的臉上沒有一抹羞意。
陳長生的皮膚很光滑,看著就像嬰兒的皮膚一樣吹彈可破,代表他當初經歷過最完美的洗髓,哪怕經歷了如此激烈的戰鬥,受了這麼重的內傷,表面也看不出任何問題,哪怕再細微的傷口也沒有一道,看著就像是雪老城裡流行的彩瓷,塗著淡淡的一層粉色。
這樣的肌膚或者是所有少女夢想的,徐有容的神情卻是格外凝重。
因為那層粉色不是因為嫩,而是說明陳長生的皮膚下面正在滲血。
經脈斷裂後溢出的血,正在他的身體裡慢慢地滲透著,隨時可能從身體表面浸染出來,或者從眼睛與口鼻裡流出來。
那些血不是普通的血,是他的真血,每滴血裡都蘊藏著他的神魂。
徐有容想著陳長生在周陵裡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神情愈發凝重,臉色更加雪白,清亮的眼眸裡終於出現了一抹焦慮的意味。
這是陳長生此生最擔心的事情,也是她現在最擔心的事情。
剛才她故意挑破天機老人的用意,不惜直接翻臉,就是要故意讓天機老人離開小樓。
在京都的時候,陳長生曾經對她說過,他現在流的血,已經沒有他最恐懼的那種味道,但很明顯情況已經發生了改變。
或者就是他破境成功,引來無數星輝灌體的那一刻。
徐有容無法確定自己的推演計算是不是正確的,但她不能冒險,她不能讓陳長生身體裡的血流出來。
一道清淡卻蘊藏著神聖意味的光,從她的掌心落下,覆蓋住陳長生的身體。
天機老人提醒過她,陳長生此時經脈盡斷,任何力量哪怕是聖光的進入,都只會讓他承受更大的負擔,讓傷勢變重。
可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動用了聖光術,不是因為她完全不相信天機老人的話,而是這道聖光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清光落在陳長生的身體表面,卻沒有進入他的身體,而是停留在皮膚外極近的地方,距離約摸連十分之一根髮絲都不到。
徐有容的手掌緩緩移動,清光隨之而行,慢慢將陳長生的身體表面包裹了起來,沒有任何遺漏的地方。
這等手法需要極強的控制,需要極其寧靜穩定且強大的神識,世間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到。
徐有容道心通明,施完這次聖光術後,臉色也變得再次雪白了數分。
陳長生身體表面的那層淡粉色,被那層極薄的聖光包裹後,變得更淡了些。
就算他真血的味道順著毛孔散發出來,也會被聖光完美的隔絕住。
確認暫時解決了這個問題,徐有容的神情終於放鬆了些。
窗外湖風拂來,吹亂她鬢間的髮絲,被香汗黏在了粉腮上,看著很是美麗。
湖風在寒山裡拂著,夜空裡的雲忽然散了一瞬,銀光落下,松濤如銀海一般,很是美麗。
山林裡的野獸不知道是聞到了什麼味道,還是被突然落下的星光嚇了一跳,帶著被擾後的不安,對著滿天繁星吼叫了起來。
在銀海般的松林深處,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樹葉繁多,遮住了那個東西的大部分身體,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線條非常優美,而且在星光下泛著銀光,顯得格外聖潔。
一隻眼睛在密葉間露了出來,滿滿的都是靈意與寧靜,只是在望向山下湖畔那幢小樓裡,顯出了幾抹惘然的意味。
它明明先前聞到了什麼味道,所以不遠千里而來、不顧湖畔那些可惡的直猴而來,為何……現在卻沒有那個味道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它放棄了,轉身向松濤深處走去,藉著樹林掩去所有的蹤跡與身體。
滿天星光之下,只能看到一隻銀色的角在樹葉裡若隱若現。
寒山裡的野獸們,因為莫名的躁動,對著星空吼叫著。
天池裡的魚也莫名地興奮起來,在樓畔的水裡不停游動。
數百隻小黑魚圍著淺水細沙裡的那顆果核,不停地啄食著,又彷彿是在親吻,將那顆果核推的越來越遠,直至湖水深處,再也不見。
徐有容從袖裡取出布包,拈出顆蜜棗扔進嘴裡,只是含著。
很甜。
糖,在這種時候可以幫著寧神靜意。而且她喜歡吃甜食。第一次被帶去聖女峰的時候,她還很小,聖女老師問她如何才能保持道心守一,她看著老師身後桌上的果脯匣子,扭著小身子,含羞說道:「唯蜜棗而已。」
想著小時候的事情,她含著蜜棗,開心的笑了進來。
然後她又想起來,前幾天夜裡和陳長生肩並肩坐在湖畔,當時也在吃蜜棗,但哪裡守得住道心……心微微亂著。
不過,還是很甜。
她望向榻上的陳長生,心想雖然沒有師兄生的好看,但也還算英俊,可以看看,而且比較耐看。
陳長生在睡夢裡依然緊緊抿著唇,皺著眉,似乎很痛苦。
徐有容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接著,指尖落在了他的唇上,如蜻蜓一般輕點而回。
「我不會讓你死的。」她看著他說道。
因為含著蜜棗的緣故,她的聲音有些不清楚,卻又非常清楚。
把陳長生血的味道屏蔽住,只是解決了第一個問題,接下來,她還要解決更麻煩的問題。
如果陳長生繼續這樣流血,哪怕那些血散在腑臟之間,他依然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怎樣替他止血,這是很麻煩的問題,因為現在他承受不住聖光術。
而且就算血止住了,怎樣替他補血,這也是很麻煩的問題,因為他失血明顯已經太多,不可能指望他自身的造血機制。
換作別的任何人,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就像天機老人說過的那樣,又像是關白那一劍隱隱寓示的那樣,天道不可違。
天道終不可違嗎?
徐有容要和天道戰一場,就像替他擋那一劍。
她有信心。
因為他當初在救她的時候同時也教過她。
她取出桐弓,右手食指在左手腕間輕輕一劃。
一道血痕出現在玉腕間,然後逐漸擴展,溢出越來越多的血。
天鳳真血遇風而燃,散出無數光線,把她的眉眼映照的無比清楚,美麗的不可方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