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6 章
卷四《東方欲曉》原來你什麼都不是

  無論天書陵還是京都的街巷,都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靜。

  很多人震驚地張著嘴,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人們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是夜風呼嘯的聲音忽然加疾,讓自己沒有聽清?

  天海聖後的眼睛很美麗,明亮有若星辰,就如真正的鳳眼。

  她的眼眸裡閃過一道亮光,神念微動一縷。

  她望向天書陵某處,沒有看得真切,卻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那個感覺依然存在,原來一直都在,原來是在這裡。

  咔嚓!數道如大樹粗細的閃電,自夜空裡落下,落在天書陵頂四周,將一切景物照耀的無比清楚。

  夜穹裡黑雲狂捲,不停絞動,彷彿有無數條龍在裡面廝殺,似乎天機將動,天意將至。

  一道極淡的氣息,從天海聖後的身軀裡溢出,飄渺而上,直破層雲,回歸此時肉眼看不到的滿天繁星深處。

  她抬頭望向天空,神情漠然,一言不發。

  ……

  ……

  「什麼意思?」

  「陳長生不是聖後娘娘與先帝的兒子?」

  「難道他不是昭明太子?」

  隨著計道人的那句話,整座京都都陷入了無窮的震驚裡。

  去年那個流言開始時,沒有多少人相信,但後來發生的太多事情,讓人們不得不相信,其中最關鍵的一點,便是國教以及聖後娘娘的態度。

  為了他,朝廷與國教對峙連連,兩大勢力便要在今夜發起決戰,聖後娘娘不惜墮境,也要替他逆天改命,破除當年的血誓,圓滿心靈,可如果他不是昭明太子,那聖後娘娘做的這些事情,豈不是沒有任何意義?

  最震驚的人,當然是陳長生自己。

  一道不知道從哪裡生出的力氣,讓他艱難地站了起來,用劍鞘撐著身體,望向夜色裡的京都。

  他想看到師父究竟在哪裡,他想知道師父的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天海聖後沒有回頭,也沒有理他。

  天地間的安靜,持續了很長時間。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清稚的眉眼間寫滿了惘然的情緒。

  這是真的嗎?

  原來,都是假的。

  他忽然想明白了。

  是的,一切都是假的。

  假作真時真亦假。

  他的師父撒了一個彌天大謊,騙了整個世界。

  無論是聖後娘娘還是自己,都被騙了。

  光陰卷或者真能截短光陰,但並不意味著,就一定落在他的身上。

  西流典或者可以改變很多,卻改變不了大江終究西流去。

  ……

  ……

  在很短的時間裡,陳長生便想通了很多事情,甚至可以說是所有事情。

  那些事情曾經是他不解的,是唐三十六不解的,也是徐有容不解的,同時也是他們隱隱擔憂的。

  是啊,如果他真的是昭明太子,師父怎麼會讓他進京,就這樣出現在聖後娘娘的眼前?

  兩年半前的那個春天,他離開西寧鎮,來到了京都。

  他退婚不成,也沒辦法考進青藤六院,最後進了荒廢的國教學院。無論教宗陛下當時知情與否,莫雨拿的那份文書與之有無關聯,現在想來,他必然是要進國教學院的。因為他的師父是國教學院的前任院長,他在國教學院,比較容易讓人聯想到這一點。

  教宗陛下最開始的時候,知道這件事情嗎?應該是不知道的。梅裡砂大主教呢?他應該是知道的。

  那位蒼老的大主教,坐在教樞處滿是梅花的房間裡,替國教學院遮風擋雨,替陳長生開山搭橋。他讓陳長生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成長、成熟,他在神道上說陳長生會拿大朝試的首榜首名,他讓陳長生木秀於林,無限風光在險峰。

  所有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讓他更加醒目,更快讓聖後娘娘發現他,然後關注他,繼而對他產生疑心,開始調查。

  因為他是陳長生,他是國教正統傳人,國教學院的院長,修道天才,國教的繼承者,他是昭明太子。

  當然,這些都是假的。

  他什麼都不是。

  他是一顆果子。

  他只是一顆果子。

  一顆天生有毒的果子。

  他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命運便已經被安排好,那就是熟透之後被人吃掉。

  這是他的宿命。

  當他的命運隨著時間結束,一切風平浪靜後,真正的大周王朝的繼承者,才會走到舞台上面,接收這一切。

  那個人是誰呢?師父?教宗?還是……真正的昭明太子?

  陳長生這時候應該感到悲傷,但他沒有。

  他已經麻木了。

  他呆呆地看著天書陵下的世界。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麼什麼才是真的?

  忽然,他很想念西寧鎮的那座舊廟,他想回去,假裝自己沒有來過京都,自己還和師兄在溪邊咿咿呀呀……

  師兄……他知道這些事情嗎?

  ……

  ……

  直到此時,包括那些夜色裡潛入京都的十五位陳姓王爺,很多人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震驚之餘,人們開始思考這件事情對聖後娘娘的打擊以及對整個局勢的影響,同時,也很自然地開始思考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聖後娘娘既然還未圓滿,說明昭明太子肯定還活著,陳長生不是,那麼真正的昭明太子在哪裡?

  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播速度要比紅鷹還快無數倍。

  在洛陽到京都的官道上,身體臃腫的相王,忽然從地面上彈了起來,對著京都方向破口大罵了一番。

  誰也聽不清楚,他究竟是在罵誰,計道人還是陳長生,但隨侍們很肯定的是,他沒有罵聖後娘娘一個字。

  然後他氣喘吁吁地走回輦上,說道:「進京後查查我那可憐的弟弟在哪裡。」

  在江南州通往京都的水路上,中山王對下屬們發出了相似的命令,只不過他比相王要直接的多。

  「如果能瞞著人偷偷殺死,那就殺死,如果不能,那就替本王搶先效個忠,投個誠。」

  不知道還有多少王爺在這一刻生出相同的念頭。

  相王掀起窗簾,望向京都。

  中山王站在船首,望向京都。

  他們看不到天書陵頂的畫面,但總覺得能夠看到。

  哪怕心狠手辣至極的他們,也覺得這時候的陳長生很可憐。

  同時,他們覺得商院長很可怕。

  ……

  ……

  雲真的散了。

  陳長生在夜色裡尋找著師父的身影,卻無所獲,慢慢地低下了頭,雨水順著濕漉的頭髮緩緩滴落。

  天海聖後看著滿天繁星,安靜了很長時間,然後說了四個字。

  「原來如此。」

  然後她收回視線,望向夜色裡的京都,語帶嘲諷說了四個字。

  「那又如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