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6 章
卷四《東方欲曉》黎明前的黑暗

  陳觀松在大周軍方資歷極老,極擅隱忍,深得聖後娘娘信任,執撐觀星院多年,在軍中擁有大批門生子弟,實力境界更是深不可測,早已半步神聖,在初秋的這場謀叛裡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如果沒有意外,事後,他必然會成為大周軍方的領袖人物,與商行舟一道登上權力的最高峰,並且將會成為大周軍隊北伐魔族的統帥。

  然而,就在勝利近在眼前之時,他死了。

  他死的很慘,是被天鳳的真火燒死的,而且不是立刻便死去,被燒了很長時間,才沒了呼吸。

  在死之前,他經歷了人世間最痛苦的折磨。

  因為這是天海聖後的復仇。

  在她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她提前為自己復了仇。

  同時,也是為那些至死都忠於自己的部屬復仇。

  她拂了拂衣袖,把天槌神將的屍首化作了一片火焰,給予他追隨自己同歸星海的榮光。

  然後,她去了萬里之外,再次遮蔽星空,踏足溪水,一掌向著那名僧侶拍了下去。

  無數星光隨著她的手掌落下,並不沉重,卻無比玄妙,根本無法躲避。

  那名僧侶手掌一翻,迎了上去,溪後的濃霧從孤峰處呼嘯而來,隨掌勢而聚。

  雙掌相遇,僧侶便明白了她的心意,問道:「便是連粒種子也不留了嗎?」

  「朕自有傳承。」天海聖後說道。

  僧侶以為她說的是徐有容。

  其實不是,或者說不止。

  「您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僧侶看著天海聖後說道,眼睛開始流血。

  這是他第一次對天海聖後表達出敬畏的情緒。

  然後他的身軀驟然虛無,化作無數碎裂的光片,順著雲墓消失無蹤。

  無數萬里之外的另一個世界,那片滿是如玉般的沙漠裡,有一座極大的祭台。

  那名僧侶盤膝坐在祭台上。

  數十萬名信徒跪在祭台四周的沙漠裡,舉著雙手,對天舞著,無比虔誠,如痴如醉,如癲如狂。

  忽然,一道來自異大陸的精神力量,籠罩住了整個世界,向著地面碾壓而來。

  那名僧侶睜開眼睛,眼瞳一片幽黑,兩道鮮血從眼角淌落,然後渾身開始流血。

  祭台四周十餘名祭司暴體而亡,信徒們發生驚恐地呼叫,開始哭喊。

  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沙漠被染紅。

  ……

  ……

  在人生的最後時刻裡,天海聖後沒有如很多人想像的那般,把最後的生命化作最狂暴的力量,去擊殺那些她不喜歡的人。

  教宗擱下了那盆青葉,她沒有出手。

  汗青放棄了抵抗,她沒有出手。

  天海家的莊園那般安靜,她沒有出手。

  她一槍毀了凌煙閣,一拂袖燒死了陳觀松,然後燃燒最後的生命,擊潰了那名僧侶。

  因為那名僧侶來自聖光大陸。

  直到很多年前,這個世界上的人們開始與聖光大陸上的異族打交道,人們才會明白,那個初秋的夜晚,聖後娘娘擊潰那名僧侶從聖光大陸來的投影,究竟意味著什麼,又為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爭取了多少時間。

  天海聖後當然不是普遍意義上的好人,更談不上聖賢。

  之所以在最後時刻她會這樣選擇,是因為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準備做這件事。

  雖然這個世界已經背叛了她,但她依然執著地認為,這是她的世界。

  ——這是朕的世界。

  既然是朕的世界,當然要由朕來守護。

  任何膽敢伸向朕的世界的手,都要被斬斷。

  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並且也做到了。

  ……

  ……

  做到了。

  做完了。

  天海聖後回到了天書陵峰頂。

  看完了她自己的世界,現在終於有閒暇可以看一眼自己的身邊。

  陳長生在她的身邊。

  從很久以前開始,便被整個世界遺忘了的陳長生,一直就在她的身邊。

  或者是因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她沒有忘記他一直在自己的身邊。

  從汗青神將擲出霜余神槍偷襲,到那番對話,到她最後巡遊自己的世界,其實只過去了很短一段時間。

  而且陳長生的身體有些僵硬,所以一直保持著先前那一刻的姿式。

  他的左膝微曲,左手握著藏鋒的劍鞘,右手握著無垢的劍柄。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畫面。

  就在最開始的時候,霜余神槍來到天書陵峰頂時,他就擺出了這個姿式。

  那時候的天海聖後,身道魂盡皆不在,無人守護。

  霜余神槍來了。

  他想都沒有想所謂陣營,所謂不是母子這些問題,他本能地握住了劍,想要替她擋住這一槍。

  他重傷未癒,極其虛弱,但他的鞘裡還有數千名劍,他還有那串石珠。

  然而,那是霜余神槍。

  那是汗青神槍。

  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應對,那根鐵槍便像一道閃電般,刺穿了天海聖後的身軀。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幕畫面,什麼都做不了。

  劍到不了,能到的只有心意。

  「你想要救朕?」

  天海聖後微微挑眉。

  陳長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就憑你?」天海聖後看著他嘲笑道。

  下一刻,黑色的鳳翼消失於夜風之中。

  忽然,她臉上那抹嘲弄的笑容斂去無蹤,向後倒去。

  陳長生向前撲了過去,把她抱在了懷裡。

  天海聖後看著滿天繁星,臉上流露出厭憎的情緒,似乎覺得太刺眼了。

  他抱著她轉了半個圈,把星光擋在了身後。

  就像幾年前,他們第一次相遇時那樣。

  當時在皇宮裡,在池塘邊,在那隻松鼠跑過的時候,他抱住她,轉了半個圈,把沒有落下的花盆擋在身後。

  夜空裡再次下起了雨,淅淅瀝瀝。

  明明繁星在天。

  遠處的天邊隱約可以看到極淡的光線,天書陵頂卻是無比黑暗。

  漫長的夜晚終於即將過去,黎明快要來臨。

  陳長生能夠感覺得到天書陵下方的氣息,知道師父已經來了。

  「我帶你走。」他對她說道。

  「你能帶朕去哪裡?周園?」她看著他嘲諷說道。

  陳長生這才知道,原來娘娘一直什麼都知道。

  「朕才不會去那個見不到天日的鬼地方。」

  天海聖後看著東方的那抹晨光,漠然說道:「這裡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