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京都已經恢復了平靜。
羽林軍在皇宮外戒備森嚴,神情如往常一般冷毅,只有最細心的人或者才能看得出來那些將士們眉眼間的疲憊與一抹惘然,城門軍奉著嚴命,不停地在諸坊市間巡察,逮捕了很多想要趁亂造反的賊人,治安沒有任何問題。
民眾重新開始忙於生計,閒時也不再像平日裡那般喜歡在茶樓裡議論政事,暗底里罵那個妖後誤國,而是早早歸家,把院門鎖了,便當作小院外的風雨與自己無關,京都裡的人們見過的事情太多,聽過的故事太多,不要說什麼百草園的往事,便說二十年前,京都鬧出那場國教學院血案時,很多人曾經親眼目睹過更血腥的場面,無論政變還是謀反還是清君側或是正朔重歸,他們早就已經有了經驗,那就是,這些事情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沉默等著最初的風波消散便是。
這幾天的天氣也格外的好,秋高氣爽,明日當空,落葉輕飄,彷彿前些天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然而街上看不到什麼行人,安靜的京都並不寧靜,只是死寂,因為終究還是有很多事情發生了。
就在天海娘娘死後的那天清晨,一個年輕的道士在前任國教學院商行舟以及陳家王爺還有無數大臣們的陪伴下,從天書陵走進了皇宮,然後在朝堂上再次接受了臣子們的朝拜,正式登基。
據聞正是當年逃出宮去的昭明太子。
新君登基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頒布了一封詔書。詔書的字數很多,很是繁雜,就算是禮部的官員都無法記住所有的細節,但哪怕最愚笨的莽漢也能從大誥裡的那些話裡聽出一些基本的意思,那就是——天海聖後這些年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錯的,她懲罰的那些人都是無辜的,然後有賞賜,自然也有懲罰。
賞賜出去的,都是朝廷的官位,反正那些忠於天海聖後的官員都被下了大獄,以及神將的榮耀,反正那些忠於天海聖後的神將或者死了,或者被重傷,或者叛了,至於懲罰,那就更加簡單,不過是個殺字。
都說秋風秋雨好殺人,這幾天是清冷好個秋,並沒有蕭瑟的風,也沒有淒楚的雨,但同樣殺了很多人。
當把該殺的人、必須殺的人都殺完了之後,很多人的視線投向了一個地方。按道理來說,這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應該落在皇宮或者離宮,但偏生人們就是忍不住望向那裡,帶著完全不同的心情。
那裡是國教學院。
只有很少人知道,那天清晨,陳長生背著天海聖後的遺體回到了國教學院,從那一刻開始,國教學院的門便再也沒有打開過,就連澄湖樓冒著風險送來的瓜蔬都沒有送進去,因為院門始終沒有開,也因為國教學院已經被包圍了。
兩千玄甲騎兵將國教學院圍了個水洩不通,百花巷和百草園裡到處都是修道者。只有極少人知道,新君登基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並不是頒布那份告天下的詔書,而是下了一道旨意,令人把國教學院看管起來,嚴禁任何人進出,違者殺無赦。
有些微妙的是,負責看守國教學院的人是天海勝雪以及一位合郡王。
合郡王是相王的同母弟,關係向來親厚,當年甚至為了替相王出氣,斬死了宮裡派給他的一位屬官。天海勝雪是天海家最優秀的年輕一代子弟,與國教學院有舊怨,但似乎已經解決,關鍵是,宮裡為何會讓他們兩個人一起處理這件事情。天海娘娘已經死了,陳家與天海家之間複雜的關係,還要繼續持續下去嗎?
知道內情的人都保持著沉默,望向國教學院的目光裡有著很複雜的情緒,因為天海聖後的遺體就在裡面。不知道內情的人們,在各自的府邸裡議論紛紛,望向國教學院的目光裡充滿了嘲諷、同情、或者是幸災樂禍。
三天前的那個夜晚真的很漫長,起始於陳長生離了國教學院,在北兵司胡同那座有株海棠樹的院子裡把周通殺至半死,其後他被國教送回國教學院,又被聖後娘娘帶至天書陵峰頂,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聖後娘娘會殺死他的時候,不知為何娘娘卻放了他,直至舉世強者云集京都,最終聖後娘娘的神魂回歸星海……一夜時間裡發生了這麼多驚天動地的大事,相對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的細節自然很容易被人遺忘,但整個世界都不會忘記商行舟的那句話。
陳長生……不是昭明太子,他不是聖後娘娘的兒子。他只是一個用來保護陛下安全的幌子,他只是用來削弱聖後娘娘的誘餌,現在聖後娘娘已經死了,陛下也成功地登上了皇位,那麼他還有什麼用?沒有了背景身份,就算陳長生的修行天賦再高又有何用?誰都承認他在殺周通一事裡展現了極其罕見的能力與勇氣,可是……如果不出意外,在這次謀叛裡起到最關鍵作用的周通大人必然會在朝廷的新格局裡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到時候他將如何自處?
那些大人物們想著圍在國教學院外的玄甲重騎,相信過不了太多時間,便會有新的、準確的旨意下來,陳長生會失去他曾經擁有的一切,國教學院的院長?教宗的繼承者?一切都只不過是洛水裡的星河,終究不是真實的啊。
看著緊閉的國教學院院門,想著這兩天夜裡父親唇角的那抹譏誚笑容,想著天海牙兒那一系族人幸災樂禍的模樣,天海勝雪蒼白的面容上湧現出兩抹不正常的紅暈,說道:「事情剛畢就要扔掉,這真是把他當抹布在用嗎?」
合郡王知道他說的是陳長生,嘲笑說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野種,就因為運氣好,把商院長他老人家挑來做了陛下的替身,進京後惹出這麼多風雨,但棋子終究只是棋子,難道還想把那些他沒資格拿的東西繼續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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