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8 章
卷五《戰地黃花》王破的破(下)

  從天涼到汶水,從天南到魔域,從潯陽城到京都,從潭柘廟到雪街,王破一直在準備出刀。

  這一刀他積蘊多年,為的就是要在星空與大地之間斬開一條通道,斬斷那道門檻。

  鐵樹清楚地感覺到,王破的刀意在攀至巔峰之後,並沒有就此暫靜,而是在繼續提升,並且隱約發生著一些不明的變化。

  王破早已修至聚星巔峰,還要繼續提升,不是破境是什麼?

  一聲厲嘯響徹洛水兩岸。

  鐵樹的身影從王破的眼前消失——並不是真正的消失,雪雲與冰面之間,到處都是他的身影。

  天地氣息與隱藏其間的法理規則,被他的身影牽動,那朵帶著金屬光澤的無形之花,自天而降,把王破的刀籠罩在了其間。

  他用天地束縛王破的刀意。

  那朵花在天地之間怒放,便是他挾著怒意顯現出來的身形,以及那雙泛著寒芒的手!

  鐵樹開花,花開萬朵,每朵每瓣,都代表著天地的法理規則,異常強大。

  王破如果想要活下來,或者看破這些法理規則,或者,正面突破。

  他修道不過數十載,哪裡能夠看破鐵樹被漫長歲月熬煮出來的手段。

  他的刀意再如何提升,也無法在這時候,斬破鐵樹這蘊藏天地法理的一擊。

  那麼他該怎麼辦?

  王破的刀意凌厲而起,破體而出。

  一聲輕響,他的左臂斷了,向著天空飛去。

  一道鮮血,出現在除了雪白便沒有其餘顏色的單調的天地間。

  天空裡的雲與紛舞的雪,在這一瞬間,被塗抹上了一筆豔麗的色彩。

  滿天血色,觸目驚心,彷彿流淌的岩漿,又彷彿是爛透的落梅,要將一切燃燒乾淨,要將一切污染。

  在那些血色裡,有一種令人極度恐懼、萬分敬畏的氣息存在。

  天空裡某處傳來一聲帶著不可置信意味的怒喝,那是鐵樹的聲音。

  從王破自斷一臂的那一刻開始,他的手臂便是他的刀,他的鮮血便是他的道,那麼他用的是什麼刀意?

  為何這道刀意如此強大,如此恐怖,竟能輕而易舉地突破天地法理規則?

  如果教宗或者商行舟在此,或者能夠看明白。

  這道刀意名曰焚世,乃是周獨夫當年的兩斷刀訣。

  修道至最後,往往殊途同歸,但王破這時候用出兩斷刀的刀意,卻與這句話沒有任何關係。

  先前在洛水畔,陳長生把自己對兩斷刀的領悟講與他聽,他只是隨意聽之,並不在意。

  但是,他真的能毫不在意嗎?

  當然不可能。

  周獨夫是舉世公認的星空之下最強者,他用的是刀。

  王破是舉世公認的周獨夫之後,最強大的刀道名家,用的也是刀。

  無論他承認與否,抗拒與否,周獨夫的刀道,一直在影響著他的修行。

  只要這個名字存在,只要兩斷刀還在存在,這種影響就一直在。

  他非常清楚,今朝動用兩斷刀的刀意,就算能夠暫時破掉鐵樹的天地法理之擊,將來也必然會對自己的刀道修行造成極大影響。

  但他依然一刀斬落下去。

  如果只是繼承,這一刀依然不足以斬破鐵樹的花。

  但他的這一刀先斬的是己身。

  他這一刀,來自周獨夫,斬的卻是周獨夫對他以及後世所有學刀者的影響。

  這不是繼承,也不是傳承,是接受,然後棄之。

  世間沒有誰能夠做到這一點。

  哪怕他是王破,也需要自斷一臂。

  但隨著他的手臂飛向天空,他心裡的所有迷霧也已經被驅空,陰影消失,他的眼前,一片透亮清明。

  然後,他的這一刀接著斬向鐵樹開出的花。

  於是,滿天流漿,花落如泥。

  ……

  ……

  王破的道心前所未有的平靜,向著四周灑落的鮮血,卻是無比熾熱,融化了空中的雪與河面上的冰。

  他的鐵刀帶著自己的鮮血,破開了那些代表著天地法理規則的花瓣,來到了鐵樹的身前。

  刀仍未出鞘,其意已然貫穿天地之間。

  那些恐怖的、毀滅的毀世意味,那些決然的、冷漠的氣息,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下了他自己。

  如雪山,如青松,不可撼動。

  如果這時候,他的鐵刀已然出鞘,或者他真的可能戰勝鐵樹。

  好在,他的刀依然未能出鞘。

  鐵樹知道,這是自己應該把握住的機會。

  今日洛水一戰,王破表現出來的天賦與魄力,著實超乎了他的想像,令他震驚異常。

  但即便王破不可置信地突破那道門檻,鐵樹依然堅信自己會輕鬆地取得最後的勝利。

  因為他早就已經看出了王破的問題。

  王破蘊刀的時間太長。

  時間足夠,其勢足矣,然而,卻往往會帶來一些,你自己都沒有意想到的新問題。

  比如他的刀這時候還在鞘中,並且刀鞘已經彎折。

  他想要出刀,會比以前要麻煩一些,要慢一些。

  哪怕只是閃電落下的一瞬間,也足以改變這場戰鬥的結局。

  寒嘯聲裡,鐵樹的身影於洛水之上顯現,於萬花叢中,一掌拍向王破的頭頂。

  就像最開始的時候那樣。

  王破彷彿不知道自己的刀還在鞘裡,繼續著揮刀的動作,神情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木訥。

  忽然,天地間響起一道極輕的聲音。

  那是啪的一聲輕響。

  聽著又像是潭柘廟的黃葉被風拂過,還有些像長街上的積雪被人踩過。

  不,似乎是什麼東西破了。

  是被熱息融化變薄的冰層,是堤旁被餘波切斷的重重寒柳!

  是銀瓶乍破,千軍萬馬!

  是寒冰終破,春意滿山!

  是破境的破。

  是王破的破。

  王破破境!

  鐵刀破鞘而出,斬向鐵樹!

  ……

  ……

  這當然是王破有生以來最強大的一刀。

  天地必須對此都要做出些反應,以此表達些敬意。

  雲裡落下的雪忽然止了。

  洛水表面的冰層上出現了無數道裂縫,變成數千塊厚重的浮冰。

  那些浮冰不停地拱起,然後落下,彷彿下面隱藏著一隻暴躁的巨獸。

  其實那是河水被天地氣息所擾,不停奔湧。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切重新靜寂。

  王破握著鐵刀,望著十餘里外的遠方。

  他的斷臂不知去了何處,渾身鮮血,臉色蒼白,眼神卻非常寧靜。

  十餘里外,鐵樹站在冰面上,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是搖了搖頭。

  他向後倒下,落在滿是冰塊與枯柳枝的河水裡,就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