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1 章
卷五《戰地黃花》兩隻紙鳶(上)

  就在陳長生看到周通的那一刻,一道雷聲在後方的街上響起,然後落在了很遙遠的地方。

  他感知到了洛水處的那場戰鬥,感受到了天地間的法理變化,還有一道與他有著密切關聯的刀意。

  那道刀意在下一刻便破了,然後出現了一道新的刀意。

  他感到震驚,然後振奮,也更加清楚當前的局面。

  殺周通是他與王破兩個人的事情,現在王破去除了這件事情最大的障礙——鐵樹,那麼接下來就要看他的了。

  風雪忽碎,庭院間出現一道殘影。

  陳長生藉著風雪之勢,來到那把太師椅前,手裡的短劍刺向了椅中的周通。

  隨著他的劍意,同時到來的還有一片燥意以及一片光明。

  這片燥意與光明來自他正在猛烈燃燒的真元。

  寒風拂動周通的官袍,血海生起巨浪。

  無垢劍破浪而入,直入血海深處。

  這不是陳長生第一次來到這座庭院,也不是他第一次嘗試殺死周通。

  他有過經驗,更加慎重,對這一刻,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

  這一劍看似簡單,實際上隱藏著無數後手。

  這一劍是慧劍,實際上是無數劍招的前鋒。

  國教真劍、倒山棍,汶水三式裡的晚雲收,齋劍裡的寒枝意,盡在這一劍之間。

  他還在這一劍之後,準備了三樣最強大的、也是不為人知的手段。

  無論周通怎樣應對,都會被無數連綿而至的劍招如江河怒濤一般將他吞噬。

  或者,被他一擊而殺。

  然而,接下來的發展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不是周通忽然破境,變成了一位神聖領域的至強者。

  也不是他的老師忽然出現在場間。

  而是周通的應對有些奇怪。

  周通的應對就是沒有應對。

  他什麼都沒有做。

  噗的一聲,無比鋒利的短劍,輕而易舉地刺破了官袍,刺進了周通的胸口,就像刺進了一片爛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件官袍的顏色太過血紅,很難看出有沒有流血。

  周通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極度漠然,利刃穿身,也沒有一絲痛楚之意。

  他看著陳長生,眼中充滿了嘲諷的意味,就像看著一個愚蠢至極的死人。

  周通是個很陰險、很有權勢的大臣,是位聚星上境的強者。

  陳長生和王破要殺他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座京都,他不可能沒有任何準備。

  就算陳長生準備的再如何充分,也不可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殺死他。

  短劍穿過那件大紅官袍的瞬間,陳長生便知道有問題。

  或者這整件事情有問題,或者周通這個人有問題。

  下一刻,周通的身體消散在了他的眼前。

  那件紅色官袍,落在太師椅上。

  一股極為濃郁的血腥味道,像水一般,順著石階流淌,然後蔓延,籠罩住了整座庭院。

  一直坐在太師椅裡的周通,居然並不是真實的存在,只是一件衣服。

  他是怎麼做到的?他如何能瞞過這麼多下屬?最難以理解的是,他如何能夠瞞過陳長生的眼睛?

  陳長生於聖光裡出生,浴過龍血,被天海聖後洗過腑臟,他的眼睛無比明亮,無論是陣法還是偽裝,都很難不被他看穿。

  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被欺騙的並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意識。

  很多人都知道,周通有一門精神秘法修練的極為高深可怕,名為大紅袍。

  或者,便是這個緣故?

  陳長生當然知道周通的精神秘法強大,他曾經就在這裡,與大紅袍對戰過,甚至已經有過兩次經驗。

  他真的沒有想到,周通的大紅袍居然強大到了這種程度,遠遠超過了前兩次。

  他不知道,前面兩次他能夠在周通的大紅袍之下毫髮無傷,是因為天海聖後在他的眉心抹過一滴清茶。

  而如今人已去,茶已涼。

  ……

  ……

  周通不在。

  陳長生的劍,自然落空了。

  他的所有準備,那些隱藏在後的無數劍招,那些手段,都落空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精氣神,意志與決心,都盡數落在了空中。

  寒風呼嘯,海棠樹動,小德破空而至,一拳又至。

  陳長生的劍去的太盡,自然無法回的太快。

  在拳風的催動下,他的衣衫飄舞了起來,於是顯得他的動作很是遲緩。

  不過這種遲緩裡,有著一種很穩定的節奏。

  他轉腕,輕抖,左手裡的黃紙傘,便搭在了肩上。

  這一系列動作,很是乾淨利落。

  小德的拳頭再次砸在了黃紙傘上,無比磅礴的力量,落在了實處。

  陳長生像只斷線的紙鳶般,被轟的飛了起來,落入了新修好不過數十天的堂屋之中。

  沉悶的撞擊聲裡,他的身體砸爛了數堵堅硬的石牆,然後重重落下。

  煙塵大作,建築紛紛倒塌。

  他從滿地礫石間站起身來。

  渾身是血的小德,像只真正的妖獸般,來到他的身後。

  破空聲不斷響起,數十名高手各立牆頭與樹上,圍住了庭院。

  這些高手最弱的也是聚星境。

  他們來自朝廷各部,軍方,天機閣,還有些,本來就屬於這裡,是清吏司的刺客。

  周通不在。

  他用大紅袍秘法,弄出了一個大玄虛。

  今天,明顯是一個局。

  陳長生踏進了這個局中。

  面對這樣的現實,很多人會非常慌,心情會有些亂。

  就算不慌,心情不亂,總會生出些挫敗的情緒。

  就算意志堅定遠超凡人,但既然落入對方局中,總會表現出一些警惕。

  就算道心通明,能夠把這些負面情緒盡數驅散,想必還是會有些遺憾,至少會想要知道,周通既然不在,那麼現在在哪裡?

  陳長生沒有。

  他收起黃紙傘,把劍與鞘組合在了一起,然後望向小德與四面八方的強者們。

  他的動作不慌不亂,神情很平靜,臉上看不到任何挫敗的情緒,也沒有對陰謀佈局的警惕。

  事先他絕對沒有想到,庭院裡的那個周通是假的,才會施出那般雷霆的一劍。

  為何他現在如此的鎮定,彷彿早就已經料到了這一切?

  小德無法理解他的平靜,心裡生出些警惕,問道:「你猜到了?」

  陳長生說道:「我有提前想過這種可能,但這裡不好進,如果我想殺進來,便不能這般想,所以我沒有這樣想。」

  這話有些繞,但小德聽得很清楚。

  如果陳長生真的認為周通不在這裡,哪怕只是抱著萬一的想法,他都無法像先前那般一往無前。

  而如果不能做到一往無前,他根本無法來到這座庭院,向太師椅上的那件大紅袍刺出那一劍。

  小德說道:「那為何你能夠如此平靜?」

  陳長生說道:「我已經做到了最好,無愧於心,自然能夠平靜。」

  小德微嘲說道:「又是那套俗爛的說法。」

  「我不是說心意,我是說我已經達到了目的。」

  說完這句話,陳長生咳了起來,顯得有些痛苦。

  他硬接了小德兩拳,雖然有黃紙傘的保護,也斷了數根骨頭。

  看不到血,只是他戰鬥的習慣,事實上,他經脈裡的真元流動已經漸趨凝滯。

  小德緩緩眯眼,說道:「你連周通在哪裡都不知道,就敢說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斷線的紙鳶,沒有人知道會落在哪裡,但他不是,他只是一條狗,還被我嚇的不敢在這裡停留。」

  陳長生說道:「喪家之犬,還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