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7 章
卷五《戰地黃花》最後三劍、夜色以及睜開的眼

  陳長生最強的手段到底是什麼?按道理來說,當然是天書碑,無論是他在凌煙閣王之策畫像裡拿到的那塊黑色石頭,還是在腕間已經繫了好幾年的來自周園的石珠,都是天地間最重要的事物,最無可替代的至高存在。

  只是天書碑過於高妙,以他現在的境界根本無法完全徹悟,平時只能拿來溫養神識,無法用於戰鬥,但今夜他還是把天書碑藏在三千劍後,向著魔君擲了過去,因為他很清楚,魔君是世間最瞭解天書碑的人,那麼很可能會被撼動心神。

  撼動心神是相對文雅的說法,如果粗陋一些,其實就是想嚇魔君一跳。

  讓魔君嚇一跳,如此才能把最後一劍隱藏好,斬出一個想不到。

  現在看起來,他的想法成功了。

  魔君面上的山水與夜色被一劍斬開,眉眼之間出現了一道清晰而細直的劍傷,鮮血從裡面淌流而出。

  魔君的血當然不會是紅色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竟然也不是綠色的,而是金色的。

  看著塗滿金血的魔君的臉,陳長生忽然想起光明正殿石壁上的某張臉。

  那是天神,亦是魔神。

  一道冷酷至極的聲音響了起來,在雪嶺之間迴蕩,漸要響徹天地之間。

  群山之間寒風呼嘯,遠處孤峰間還在崩落的雪勢,變得更加恐怖,越過山嶺豁口,數十里外的高陽鎮上無數燈破碎。

  魔君看著陳長生的眼睛說道:「就算蘇離親至,也無法一劍斬死我,更何況,這只是他留下的一道劍意。」

  說話的時候,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異常漠然,莊肅無雙,絕對神聖。

  然後,他忽然笑了起來,露出了滿口整齊而潔白的牙齒。

  這一笑,那張神聖的臉上便有了生命的情緒,並不安寧,只是原始野蠻而恐怖。

  陳長生看著魔君的白牙,身體寒冷,離開西寧鎮去往京都,再到今夜,他曾經最大的不安源自真血的誘惑,但事實上,這些年來真正表明心意,就想吸掉他的血、吃掉他的肉……只有魔君,而且他已經是第二次嘗試了。

  一道難以想像的宏大力量,直接碾碎了蘇離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道劍意。

  那道帶著原始洪荒氣息的力量並沒有就此消失,而是沿著夜色裡的劍意消失的通道,向著陳長生湧去。

  無數道細微的聲音密集地響了起來,就像盛夏陡然迎來一場霜降的林子裡,無數昆蟲落到了微硬的地面上。

  陳長生的臂骨瞬間斷成了數百截,緊接著肩胛骨與胸骨上也開始出現裂縫,就像他此時腳下乾涸的湖底。

  一口鮮血從他的嘴裡噴了出來,擊打在了魔君的臉上。

  金色的血液被血紅的顏色沖淡,那片殘破的山河彷彿來到了暮時,夕陽照著無數渾身是血的死者。

  與那道鮮血的方向相反,陳長生離開了地面,向後掠出。

  魔君眼裡閃過一抹異色。

  為了破掉蘇離的這道劍意,他付出了不小的代價,被壓制了兩年時間的傷勢再次暴發。

  然而,陳長生卻沒有死,甚至還能動,這明顯超出了他現在境界能夠承受的極限。

  看起來,他的身體甚至要比魔族強者的身軀更強,這是為什麼?

  寒冷的夜風呼嘯著,在倒掠途中,陳長生的身影時隱時現,極難捕捉,甚至彷彿同時在數個位置出現。

  夜色裡有無數繁星,他的腳踩破夜色,踏的正是星位,從倒掠之初,他便動用了耶識步。

  他的身體在黑龍真血裡浸泡過,擁有難以想像的強度,這是他為魔君帶來的第二個想不到。

  這是他逃離的最後機會。

  他只需要再踏出最後一步,便能破夜色而去,去往湖園廢墟裡某處。

  那處有準備好的陣法,還有一條極隱秘的通往群山深處的通道。

  當然,就算他去了那處,也不見得就能逃出生天,畢竟今夜他的對手是魔君。

  再多的手段,再多的準備,再多的想不到,都無法給他提供更多的信心。或者正是因為沒有完全的信心,在踏出最後一步之前,陳長生隔空抓向了夜空裡的那塊黑色石頭,同時,神識落在了地面上。

  在魔君身前有副擔架,擔架上躺著那位年輕陣師。

  陳長生有信心能把這名年輕陣師送進周園裡,這樣就算他無法活下來,年輕陣師應該還會有希望。

  然而,就在他的神識落在擔架上時,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一道極其微弱卻又詭異的氣息,順著他的神識進入了他的身體,攻擊了他的幽府。

  這次攻擊很隱秘,並不強大,卻非常精妙地影響到了他的真元運行。

  最關鍵的是,他這時候正在用耶識步。

  差之毫釐,失之。

  南轅北轍,誤之。

  他下一步本應踏在數十丈之外的一株老梅旁。

  現在,卻踏空了。

  他的腳落在了夜空裡。

  這裡更加寒冷,風勢更疾,因為這裡是距離地面數十丈的高空。

  寒風呼嘯,一道陰影遮蔽了星光,同時到來的還有一聲暴戾冷酷的鳴嘯。

  劇痛從他的肩與頸處傳來。

  南客出現在他身後,鋒利而帶著幽綠色澤的指尖抓住他的雙肩,抓著他向更高的夜空裡飛去。更恐怖的是,她的雙翼之間彷彿多出了一道無形的細線,不停地切割著他的咽喉,只是瞬間,便已入肉,鮮血開始淌落。

  魔君看著夜空裡的畫面,舔了舔唇邊的血,平靜裡有著期待。

  擁有世間速度最快的女兒,他根本不用擔心陳長生能夠逃走。

  陳長生被南客制住了,看似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只能等著被殺死或者被吃掉。

  就像他這時候身處寒冷而高遠的夜空,沒有任何借力之處。

  但他不會就此投降,命運都無法讓他臣服,更何況是真實的敵人或者說困境?

  當年在荒原裡,他向蘇離學了三劍。

  此時他毫不猶豫動用了其中威力最大的燃劍。

  這一劍裡有三招劍法。

  國教真劍又名殺戳之劍,當年大朝試最後一戰時,他曾經憑這一劍逼退了苟寒食。

  離山法劍最後一式,當年在周園,梁笑曉用這一劍自殺,把他逼的頗為狼狽,而他也曾經用過。

  今夜他把這最決然的兩劍同時施展了出來。

  他不相信南客有能力阻止自己……去死。

  至於最後那一劍……當然必須是離山的金烏秘劍。

  把這天地人都燒個乾淨,你還能如何?

  南客沒有看懂他的劍意,但感覺到了他的意圖,冷漠如她也感到了一絲悸意。

  這三劍太決,太絕了。

  魔君冷酷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想死?沒那麼容易。」

  陳長生的血肉是他最後的希望,他不會允許被任何人奪走,包括陳長生自己。

  他伸手向天,便有一片夜色,向陳長生落下!

  他要用無比霸道的最強魔功強行吞噬掉陳長生的最後三劍!

  他的神情是那樣的凝重,是那樣的專注,以至於沒有發現……

  就在他的身前。

  就在他的腳下。

  就在那副擔架上。

  那名年輕陣師,忽然睜開了眼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