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陸都知道,就算是天海聖後,當年對唐老太爺也還是頗尊重。
陳長生從唐三十六那裡知道的更清楚,唐老太爺在老宅裡天天罵天海家,但很少會涉及娘娘本人。
天海聖後下旨召唐老太爺進京,唐老太爺不接旨,看似強硬,也從側面說明了些問題。
唐老太爺不喜歡天海聖後,在他眼裡她就是個妖後。
可是天海聖後一直讓他很忌憚,甚至在某些方面讓他感到佩服。
陳長生說道:「我想用這杯茶,換您聽我說兩句話。」
如果一開始的時候,他進入老宅,便自顧自把那兩句話說出來,自然也能讓唐老太爺聽見。
但聽見不代表能聽得進去。
他想要唐老太爺認真地聽自己這兩句話,必須要聽進去。
聽進耳朵裡,聽進心裡。
唐老太爺依然沒有說話,或者這代表了默允。
「唐家大爺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這是陳長生說的第一句話。
唐老太爺神情不變,就像是沒有聽到。
「唐家二爺與魔族有勾結。」
這是陳長生說的第二句話。
唐老太爺微微眯眼,然後很緩慢地把茶杯擱回到桌面。
他看著陳長生,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教宗陛下的劍果然鋒利,軌跡也很清楚,但你今天就不該出劍。」
這兩句話確實就是劍。
這是陳長生準備了很長時間的兩記慧劍。
這是他從蘇離處學得的劍法。
唐老太爺與蘇離相識多年,關係密切,又怎會識不破?
於是,教宗陛下這四個字第一次從老太爺的嘴裡說了出來。
從這一刻開始,再沒有什麼長輩與晚輩、清粥與小茶、斟茶飲茶、牌友故交。
「我不是主動出劍,而是被動防禦。」
陳長生沒有因為唐老太爺的態度變化而如何,平靜說道:「雪嶺那夜,是唐家先出的劍,後來在漢秋城,還有昨夜都有人想要殺我,既然如此,我沒有不應的道理。」
唐老太爺很簡潔地說了兩個字:「證據。」
就算陳長生是教宗,沒有證據也不能隨意指責唐家什麼。
這裡是唐家老宅,不是松山軍府,他的對手不是朝廷裡的那些王爺與神將,而是唐老太爺。
「我沒有證據。」陳長生不等唐老太爺表態,繼續說道:「除了魔君的一句話,我沒有任何證據,而魔君的話當然有可能是挑撥離間,但是我有證人,魔族公主南客,她現在有些痴呆,更不會說謊。」
唐老太爺的眼睛眯的更加厲害,不像老狐狸,而像是山裡被風吹雨打多年、風化的很厲害的片狀頁。
「那麼教宗陛下想要我答應你什麼呢?」
「我需要一個時辰。」
「時間都是屬於自己的。」
「我需要的是汶水城的一個時辰。」
陳長生看著唐老太爺說道:「我會在一個時辰裡把長生宗那個怪物找出來,而他就是證據。」
什麼叫做汶水城的一個時辰?他沒有說透,但意思很清楚,在這一個時辰裡,他希望唐家能夠把汶水城的控制權交給國教方面,當國教方面進行搜索甚至追殺的時候,唐家不能插手。
毫無疑問,這是很異想天開甚至很荒唐的想法。
無數年來,不管是太宗皇帝陛下還是天海聖後,都從來沒有真正地控制過汶水城。
現在陳長生卻想做到這件事情,哪怕只是極短暫的一個時辰,也絕對不可能被唐家接受。
談判的結局,從一開始的時候似乎就已經注定了。
但陳長生依然提了出來,因為他希望那位前輩已經改變了唐老太爺的一些想法。
遺憾的是,他希望看到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三天前他就坐在你現在的位置,和你說了意思大概相同的話,我沒有同意。」
唐老太爺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除非教宗陛下你能勸他改了姓氏,不然此事沒有任何討論的必要。」
陳長生沉默片刻後說道:「哪怕您明明知道唐家內部有問題,明明知道證據就在汶水城裡?」
「你覺得我在乎這些?教宗陛下,你還太年輕,不知道我們這些老人見過多少陰暗甚至黑暗的事情,我不想相信,就不會相信,如果你要改變我的主意,就要拿出相應的代價。」
唐老太爺看了門外的那把舊傘一眼,說道:「只是讓我懷舊那是遠遠不夠的。」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希望您能夠再考慮一下。」
唐老太爺說道:「我已經做了決定。」
陳長生說道:「您不用著急,我可以等。」
唐老太爺說道:「我不喜歡自己的宅子裡有外人在。」
陳長生說道:「我可以在老宅外面等。」
唐老太爺說道:「請便。」
陳長生起身向屋外走去,跨過門檻,拿起那把舊傘,走進院中。
與唐老太爺談話的這段時間裡,雪落的越來越大,青石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踩上去有些鬆軟,很舒服。
陳長生撐起舊傘,在那位老供奉的帶領下,走出了老宅。
凌海之王等人迎了上來。
陳長生搖了搖頭。
凌海之王等人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因為事先他們便已經想到,唐老太爺不可能答應那個要求。
教宗陛下的那個要求,雖然從道理上來說,確實是直接掀開黑幕,找出主使者的最好辦法,但是……
如果主使者就是唐老太爺怎麼辦?就算不是,汶水城就是唐家,唐家就是唐老太爺,教宗陛下想要掀開汶水城上的重重幕布,豈不是等於想要掀起唐老太爺的衣衫往裡面看個究竟?唐老太爺怎麼可能答應。
凌海之王等人準備把陳長生迎回輦上,回道殿再做商議。
陳長生再次搖了搖頭,轉身朝向唐家老宅,就這樣站在了雪地裡。
無數雙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先是疑惑不解,然後迅速轉為震驚。
教宗陛下準備就這麼站在雪中,等著唐老太爺改變心意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