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9 章
卷六《西風烈》太陽落山之前以及之後

  陳長生根本不知道唐三十六來老宅要做什麼,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和老太爺玩這局牌。

  直到後來唐三十六說出了自己的要求,他才明白了過來。

  陳長生帶著國教眾人,冒著風險來到汶水城,擺出了最強硬的姿態,才改變了唐老太爺的想法。

  唐三十六被從祠堂裡放了出來,唐家二爺不知道被關去了哪裡。

  如果是尋常人物,大概會對陳長生和屋外的那些人傢伙表示感激,然後想著日後如何回報便是。但唐三十六不是尋常人,不走尋常路,他非常清楚,這樣的情意只有用唐家才能夠償還。

  老宅很安靜。

  井沿的積雪被陽光融化,順著井壁淌落,悄無聲息。

  唐老太爺面無表情說道:「如果國教最終輸了這場戰爭,你就算再如何瞭解唐家,手裡沒了牌,又如何能夠威脅到我?你既然在祠堂裡想了半年時間,不可能沒有想到這點,那麼,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要二叔死,立刻死,今天太陽落山之前必須死。」

  唐三十六看著唐老太爺的眼睛,平靜說道:「然後我要唐家在這場戰爭裡保持中立。」

  唐老太爺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我說不,卷宗上的那些文字就會被你變成真實的手段?」

  唐三十六說道:「不錯。」

  唐老太爺看著桌面上那些翠綠的竹牌,微微皺眉說道:「你這把牌真是打的亂七八糟。」

  唐三十六說道:「我和陳長生都是年輕人,屋子外面那幾個也是,牌技當然不如你們老辣。但我們隨時有掀桌子的勇氣,因為我們可以再來一局,但你們不行,因為你們已經老了。」

  唐老太爺看著唐三十六忽然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昨天之後,我已經準備讓你做家主?」

  純粹從家族利益出發,昨天那件事情之後,現在看起來,唐家最好的繼承人當然就是唐三十六。

  如果商行舟與朝廷勝了,唐老太爺還有足夠的時間,改變唐三十六的看法,或者直接改變家主的人選。如果陳長生與國教勝了,唐老太爺只需要把唐家交到唐三十六的手裡,汶水城便不會受任何影響。

  陳長生沒有想過這些事情,這些事情對他來說,有些複雜。

  他不擅長處理人世間的那些紛繁是非,只擅長看人。

  國教學院裡的那些日子讓他非常清楚,唐三十六不想當家主。

  但唐三十六必然想過這些問題,那他今日的態度為何會如此激烈?

  「就算我當家主也是多年後的事情,我更關心的是最近這幾年家裡的態度。」

  唐三十六說道:「而且單方面的承諾永遠沒有雙方彼此威脅之下達成的協議牢固。」

  唐老太爺說道:「你不相信我?」

  唐三十六說道:「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相信這種詞你聽著難道不可笑嗎?」

  「從你生下來的第一天開始,你就是我選中的下一代唐家家主,不要忘記,是你,而不是你的父親!為了你能夠接任家主,我做了多少事?唐家付出了多少?結果你呢?居然愚蠢地因為所謂情意,非要站在他這邊!」

  唐老太爺越說越是生氣,聲音越來越高,說最後一句話時,直接指向了陳長生。

  陳長生默默地向旁邊移了移,避開了那根手指頭。

  「愚蠢的情意嗎?如果沒有這份情意,我現在還在祠堂裡裝啞巴。」

  唐三十六也終於憤怒了起來,喊道:「如果陳長生不是我的朋友,三年前我就死了!」

  唐老太爺看著他怒道:「難道你還以為我真的會殺你?」

  唐三十六冷笑道「你當然會殺我,反正只需要洗乾淨雙手,再吃幾桌素齋,你就覺得自己毫無罪孽!」

  這是素齋這個詞第二次在唐家老宅出現。

  昨天祠堂處傳來消息,唐三十六要人去雞鳴庵抬了一席素齋。

  只不過素齋還沒有做好,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結束了。

  就像昨天一樣,聽到素齋這個詞後,唐老太爺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雙手微顫。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唐老太爺終於平靜下來,問道:「味道如何?」

  「那桌素齋是在夜裡送進祠堂的,已經冷了。」

  唐三十六沉默了會兒,說道:「味道普通,又不是真的肉,不如以前的澄湖樓,也不如國教學院的食堂。」

  唐老太爺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是嗎?我死之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願意吃。」

  「爺爺,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區別。」

  今日這場漫長的談話進行到此時,唐三十六終於第一次喊出了這兩個字。

  但這兩個字並沒有讓屋裡的氣氛變得溫暖起來,反而更加寒冷,就像他接下來的聲音。

  「是的,為了培養我做唐家的家,這二十幾年裡,你確實待我極好,家族確實付出了很多,但你想過沒有……那些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家族裡所有人都願意接受的,比如諸房無後這件事情!」

  唐三十六憤怒說道:「是的,我唐家自有修道天賦,壽元綿長,將來您千年之後,我完全執掌家業,諸房想怎麼生就怎麼生,那些弟弟妹妹比我小很多,再也無法威脅到我……但您有沒有想過這樣做太狠了?」

  「四嬸那年偷偷懷了個孩子,藉口母親病重回娘家藏了五個月,結果還是被你知道了,你要四叔逼著四嬸藥掉了那個孩子!你有沒有想過,四嬸有多痛苦?與之相比,長房收到的那些的仇視眼光又算得了什麼呢?」

  「至於雞鳴山的素齋……你不用擔心,因為我不是你。」

  唐三十六有些失望地看了老太爺一眼,起身向屋外走去。

  陳長生也走了。

  屋裡只剩下唐老太爺一個人。

  他一個人坐在桌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些翠綠竹牌,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桌面上,再也沒有動過。

  ……

  ……

  陰雲重聚,夜晚的河面很安靜,很暗沉。

  如果是以前,這裡的河面應該映照著很多燈火。

  唐三十六坐在河邊看著黑漆漆的對岸,想著以前的那些日子。

  陳長生也在,今天他再次來到唐家長房的莊園做客,不過不是以教宗的身份,而是作為一個朋友。

  就在不久前,老宅傳來消息,唐老太爺答應了唐三十六的要求,不知道是因為那局牌,還是因為年輕人展現出來的敢於掀翻牌桌的決心。

  又或者,只是因為雞鳴庵的素齋。

  唐三十六忽然問道:「想知道這個故事嗎?」

  陳長生說道:「如果你想說的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