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8 章
卷六《西風烈》做彼此只能遠觀的風景

  奉陽縣城的民眾依然跪在長街兩側,黑壓壓一片,鴉雀無聲。

  「都散了吧,想來大家都還有很多活路要做。」陳長生說道。

  當年寒山下的小鎮開始,他便有了被信徒集體跪拜的經驗,但到今天他還是有些不習慣。

  換句話說,所謂不習慣就是靦腆或者說羞澀,所以他的聲音有些低,無法讓更多人聽見。

  「趕緊都散了!該開業的開業,該上工的上工,該上學的上學!」

  唐三十六對街上的人群喊道。

  他的聲音很大,神情很自然,彷彿自己才是教宗。

  自然沒有人聽他的。

  很快,奉陽縣令便調了兵士過來維持秩序。

  長街兩側的民眾站起身來,卻沒有走,死死地盯著陳長生,臉上的情緒非常多樣,敬畏、虔誠、熾熱、激動,不一而足。

  對這些偏僻小城的民眾來說,這輩子可能就今天這次機會能夠親眼看到教宗陛下,哪裡願意離開。

  奉陽縣城道殿裡的教士也趕了過來,但他們與普通信徒也沒有太大區別,見著陳長生便緊張的說不出話來,道袍瞬間便被汗水打濕,雙腿比肖張還要軟,哪裡能起到什麼用處。

  那些青衣道人與朝廷高手也沒有離開。

  唐三十六看著他們說道:「怎麼?難道你們想在數萬人眼前行刺教宗,以成就千古未見之愚蠢壯烈局面?」

  如此刻薄、嘲弄、粗礪的話,卻自有用處,因為誅心誅的太明,明到所有人都能聽懂。

  無數道民眾憤怒的視線,落在了青衣道人與朝廷高手們的身上,當然那些官員也沒能倖免。

  官員與朝廷高手們退到了遠處,神弩營去掉弩機以防被視為不敬。

  那數名青衣道人站到了十餘丈外,但沒有離開的意思。

  陳長生拿出了些藥丸。

  戶三十二去七寶寨裡要了碗清水。

  肖張接過,就著那碗清水,直接把滿滿一捧藥丸嚥了下去。

  陳長生猶豫片刻,說道:「那藥是三天的量。」

  聽著這話,肖張臉上的白紙嘩嘩作響了起來。

  「沒風啊,難道是鼻息?不愧是逍遙榜強者,生氣居然都這麼大動靜。」

  唐三十六很認真地說道。

  換作以前,他也不會怕肖張,更不要說現在。

  這三年老宅與祠堂裡的幽禁歲月,尤其是後面這半年,著實把他這張嘴給憋的太狠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唐家少爺和蘇離很像的事情,在大陸流傳了開來,肖張知道和這個傢伙鬥嘴沒有什麼好處,懶得理會,對陳長生說道:「你不要指望我會給離宮賣命。」

  「命這種東西,當然不能拿來賣。」陳長生說道。

  唐三十六在旁說道:「誰說不能賣?你考慮過我的偶像兄怎麼生活嗎?我在祠堂裡的最後那張牌怎麼打?」

  陳長生看著他,沒有說話。

  唐三十六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明白,不會再隨便說話。

  陳長生看著不遠處那些青衣道人說道:「有罪無罪,都是朝廷的一句話,我能赦免他們加在你身上的所有不實之罪,但他們隨時可以給你安上新的罪名,依然不停地追殺你。」

  肖張說道:「當年在洛水出槍的那瞬間,我沒有想過這麼多,那麼現在我就不需要想了。」

  「你的傷太重,而且太多,需要調養,所以我想給你安排一個地方暫時避避風頭。」

  陳長生對他說道:「我不是王破,與你之間沒有任何恩怨情仇,你不需要回絕我的好意。」

  肖張沉默了片刻,說道:「其實我想過找個地方避一下。」

  被朝廷追殺了整整三年時間,哪裡會不覺得疲憊,他再如何囂張,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

  不久前他受了一次重傷後,確實想要找個地方靜養,問題在於這種地方不好找。

  敢對抗道尊商行舟的威嚴,並且有能力護住他的宗派山門非常少。

  像槐院與離山劍宗這種地方與他有舊怨,他不願意向對方低頭,哪怕死也不願意。

  他最終選擇的地方,和陳長生準備帶他去的地方,是相同的地方。

  聖女峰。

  聽到肖張的話,陳長生等人有些吃驚,心想既然你已經去了聖女峰,為何會被朝廷追殺到了此間?

  「我沒能進聖女峰。」

  肖張的眼光穿過白紙上的兩個黑洞,變得有些幽深,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天的情景。

  「那些小姑娘的劍陣應付起來很麻煩,而且既然對方無意,我難道還要苦苦哀求?」

  陳長生覺得更加奇怪。洛水之戰後,朝廷開始追殺肖張,誰都知道,離宮對他會是怎樣的態度。就算徐有容在閉關,南溪齋無人主事,齋裡的人們不喜歡肖張過往的行事風格,但何至於態度如此強硬?

  想著這些問題的時候,他與肖張的視線對上了。

  他忽然明白,肖張是想告訴自己,南溪齋可能出了些什麼事。

  「離開南溪齋的時候,我遇著朝廷的隊伍,趕緊避開了。」

  「為何。」

  「因為那裡面有兩頂轎子,我不確認是誰,但都要比我強大很多。」

  陳長生與唐三十六對視一眼,知道了答案。

  「是相王與無窮碧……他們去哪裡?」

  「不清楚,隨後我被一個怪物偷襲,為了驅除毒素舊患暴發,又被這些蒼蠅追擊,很是心煩,便想來這裡喝杯茶。」

  喝茶確實可以清心靜意,但陳長生等人知道,肖張必然是覺得命不久矣,才想著來這裡喝茶。

  同樣是喝茶,原由與心境卻是不同的。

  那個怪物陳長生也隱約猜到了是誰。

  能讓肖張這樣的人物中毒受傷,還能是誰?

  「最近有吃飽飯嗎?」陳長生問道。

  肖張說道:「能吃飽,但吃不好。」

  時刻要警惕會不會有刺客偷襲,會不會被下毒,任誰都很難把飯吃香了。

  七寶寨裡便有酒樓,他們找了間包房坐下,很快便有一席極為豐盛的酒菜端了上來。

  陳長生也在吃,自然沒有人敢下毒。

  肖張沒有理會其餘人,筷落如風,很快便把盤子裡的好菜吃完了。

  他沒有喝酒,只是喝了半壺冬野茶。

  如此放鬆的吃飯,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飯飽茶足後,因為過於放鬆,肖張倒頭便睡,鼾聲彷彿要響徹整座縣城。

  陳長生等人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酒樓外,無數民眾靜靜地看著他,也沒有說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