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9 章
卷六《西風烈》草堂懷仁

  說話間,一行人來到了那片山崖前。

  崖間不時有松樹伸向空中,有細瀑落下,濺起不少水滴。

  崖前是一大片山坪,地勢頗平,伸延出去很遠,竟看不到邊際,彷彿原野一般。

  坪間到處都是青樹,再往深處去,則可以看見很多花樹,花樹之後則是無數幢建築,黑簷白牆隱在樹林裡,頗為美麗。

  看著傳說中的南溪齋,戶三十二覺得與離宮很不同,讚歎不已,唐三十六卻想起了汶水城裡的祠堂,城外的雞鳴山,沉默無言。

  穿過青樹與花樹,踩著微濕的青石,兜兜轉轉,便來到了南溪齋前。

  一行人越過明堂,穿過數座小園,又經過很多幢經閣,來到最深處,迎面便看到了一間草堂。

  在草堂的四周豎著很多座石碑,碑石上偶有青苔,卻遮不住上面清晰深刻的線條。

  唐三十六和戶三十二都曾經進天書陵觀碑悟道,一看便認了出來,這些石碑應該都是天書碑的仿製品。

  不是簡單而粗糙的模仿,石碑之上自有滄桑意味,與草堂融在一起,自成天地,令人敬畏。

  唐三十六的性情再如何輕佻,來到這種地方,也變得安靜了很多,有些擔心隱藏在暗處的折袖會不會出事。

  草堂裡面擱著三張蒲團,有天光從屋頂的琉璃裡灑下,光線並不暗淡,可以看得很清楚。

  先前在山門處遇到的那位黑衣道姑坐在左手邊的蒲團上,神情依舊冷漠,看著走進草堂的唐三十六,眼裡生出一抹戾氣。

  一位紫衣道姑坐在右手方的蒲團上,眉直且濃,眼神強硬至極,一看便是那種暴烈如火的性情。

  坐在正中間蒲團上的那位道姑穿著白色的齋服,神情平靜溫和,眼睛有若秋水,看著便讓人心生親近之感。

  然而唐三十六看著這位白衣道姑便心生警意,猜到她便是先前那道聲音的主人。

  不是因為她的祭服顏色是聖女峰最尊貴的白色,而是因為她的人本身。

  葉小漣在他身旁輕聲說了幾句,向三位道姑行了一禮,退到了後方。

  唐三十六才知道,原來那位紫衣道姑便是懷恕,那位白衣道姑是懷仁。

  懷仁神情溫和說道:「唐公子與戶主教請坐。」

  唐三十六與戶三十二依言坐到了客位的蒲團上。

  懷仁看著唐三十六說道:「不知老太爺可好?」

  唐三十六說道:「還行,沒死,不過我既然能活著,他自然也高興不到哪裡去。」

  整個大陸都知道汶水城裡發生的事情,但沒有想到他會就這樣挑破,而且言語間對唐老太爺竟是如此不恭敬。

  懷璧聞言冷笑一聲,懷恕則是微微挑眉,明顯對他的這番話感到不喜。

  「唐公子說的不錯,只要還活著,那就最好。」懷仁看著唐三十六微笑說道。

  唐三十六明白這位南溪齋長老的意思。

  只要唐老太爺還活著,唐家便是老太爺的唐家,他先前在山門處對南溪齋的威脅,自然落不到實處。

  「不錯,活著確實最好,像我二叔肯定不會覺得好,因為他死了。」

  唐三十六認真說道:「這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誰家的叔父長輩死了,會覺得高興?

  就算世間所有人都知道,唐家二爺與他之間的問題,可話不該這般說吧?

  懷恕的直眉挑的越來越高,臉上的怒意越來越濃,她性情暴烈,嫉惡如仇,最見不得那些不知尊卑、無視長幼的傢伙。

  懷仁依然很平靜,只是看著唐三十六的眼神裡多了些說不清楚的意味。

  她也清楚唐三十六的意思。

  先前那句話,她是想告訴唐三十六,就憑他威脅不了南溪齋。唐三十六這句話則是告訴她,唐家二爺死了,他在唐家繼承權的戰爭裡已經獲勝,現在唐家確實還是唐老太爺的,但以後終究會是他的。

  南溪齋每年的開卷錢裡,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唐家奉獻。

  這並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南溪齋以及無數附屬宗派,還有那些田地生意,在很大程度上都與唐家的生意息息相關。

  很多宗派山門都是這樣做的,不與唐家做生意,也要與秋山家、吳家、木柘家做生意。

  修道本來就是一門大生意。

  以南溪齋在修道界的地位,當年她們選擇合作夥伴的時候,當然會選擇名聲最好、歷史最悠久的唐家。

  誰能想到,隔了無數年後,唐家的繼承者,竟然會用彼此間的合作來威脅南溪齋?

  懷仁沒有再與唐三十六就此問題說什麼,轉而問道:「唐公子那位同伴呢?」

  這問的自然是折袖,說明南溪齋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說不定現在都還有人盯著他。

  唐三十六臉皮很厚,平靜說道:「您說什麼?」

  懷仁微微一笑,不以為意,望向戶三十二說道:「不知教宗大人現在何處?齋中弟子們很想盡快得到陛下的教誨。」

  這話說的很婉轉,也很客氣,只是語句組織的並不是很妙,有些生硬形成的可笑。

  但她的意思表達的足夠清楚——雖說都是國教一脈,教宗陛下身份更是尊貴,不經通傳便直接進來,終究還是不妥。

  戶三十二雖然臉皮也很厚,但知道這時候不能亂來,指著草堂外某個方向說道:「陛下應該是去了峰頂。」

  那片山崖後雲霧繚繞,其間隱有一座高峰,正是聖女峰。

  聽著這話,坐在兩邊蒲團上的道姑驟然色變,尤其是那位穿著紫衣的懷恕道姑,大怒喝道:「豈有此理!聖女閉關靜修,正在關鍵時刻,嚴禁任何人打擾,不然若走火入魔,誰來承擔這責任!教宗他想做甚!」

  唐三十六說道:「聽聞南溪齋有變,教宗陛下擔心聖女安全,不眠不食不休馳騁千里來探望,有何不妥?」

  懷璧冷笑說道:「我南溪齋又能有何變故?聖女的安危自然有我們護持,哪裡需要外人擔心。」

  唐三十六問道:「聽聞前些天肖張曾經來過聖女峰?」

  懷仁舉手示意師妹不要再說,平靜說道:「不錯。」

  唐三十六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為何最終他沒能進山門?」

  三年前在京都風雪洛水畔,肖張橫槍於河中,救了重傷的王破。

  從那一刻起,不管肖張自己願不願意,整個大陸都把他視為了國教與陳長生的強大臂助。

  朝廷追殺了他整整三年時間,便有這方面的原因。

  在他山窮水盡之時,前來聖女峰暫避,卻被逐了出去。

  難道說,聖女峰已經不再把自己視為離宮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