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說道:「我從沒想過把南溪齋置入險境之中。」
「陛下,我瞭解過您,如果是三年前,我相信您絕對不會這樣做,但正如我先前所說,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
懷仁帶著感慨的意味說道:「三年後的您已經不一樣了,如果雪嶺那夜沒有死那麼多人,如果凌海之王沒有去松山軍府,如果您沒有去汶水城,如果您這時候沒有站在我的身旁,我或者會相信您的話,但現在不行。」
「整個大陸都知道您想做些什麼。」
「從松山軍府到汶水城,您就是想把道尊與朝廷在京都外的援力爭取到您的麾下,您甚至成功地改變了唐家的態度,那麼您又怎麼會放過聖女峰呢?」
「您有沒有想過,為何所有人都知道您想做什麼,道尊卻沒有阻止您?因為他不需要在意,因為就在你試圖斬斷他的那些臂膀的時候,他的眼光早在數年之前便已經落在了這裡,落在了原本應該是您最強外援的聖女峰上。」
陳長生安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學生造反,百年不成,就算讓您堅持到最後,人族世界分裂,魔族趁亂南下,到那時候,您怎麼面對流離失所、苦不堪言的信徒,怎麼面對道旁的白骨,怎樣面對國教的列代教宗?放棄吧。我在京都與道尊談過,他答應我,只要您願意放棄教宗之位,可以在南溪齋或者離山隨意修行,保你平安。」
懷仁用前輩看著晚輩的憐惜眼神看著他,想要聽到自己期待的答案。
陳長生平靜地說道:「我不能答應這個要求。」
懷仁顯得有些失望,說道:「你為何一定要與自己的老師做對呢?」
從三年前他背著天海聖後從天書陵上走下來的那一刻開始,這便是很多人想知道的問題。
像凌海之王、司源道人、蔥州軍府甚至是離山劍宗,都有警惕甚至敵視朝廷與商行舟的理由,但他沒有。
無論是以歷史的眼光來看,還是站在黎民百姓或是官員的立場來看,商行舟都沒有太多可以被指摘的地方。
在天書陵之變前後,他使用的手段很厲害,但要成大事者,誰都會如此。
他確實用了周通,但在周通死時,他頒出了聖旨,列出了周通的十餘項罪狀。
如果他們師徒之間必然會發生一場戰爭,陳長生無論如何也不能說自己站在正義的一面。
當年他對教宗師叔說過,老師不會讓他活下去,所以他必須反對他。
現在隨著時間的流逝,很多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但他知道這件事情沒有變過。
雪嶺那夜的戰鬥,變成廢墟的湖園,就是最明確的證據。
如果只是這個原因,那他沒有資格、更不應該把整個國教,包括松山軍府、蔥州軍府、唐家、離山劍宗、聖女峰甚至整個大陸都拖進這場必然慘烈的戰爭裡,就像懷仁說的那樣,哪怕他是教宗,是大陸最有權勢的人。
陳長生當然不願意看到那樣的畫面。
但他知道如果不想那樣的畫面真的發生,就要做好那畫面真正發生的準備。
退讓與妥協並不能獲得真正的和平,那是投降,人類與魔族的戰爭進行了這麼多年才得出的真理,現在看來已經被很多人忘記了。
他現在是教宗,所以他要為國教甚至整個人族世界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如果所有人都是這樣想我,那麼所有人都錯了。」
遠方的原野上,桐江畫出的線條越來越暗,陳長生看著那邊平靜說道:「我做這些事情不是要想要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也不是為了自己的安危而心心唸唸想著要殺他,哪怕他這麼多次想要我死,我依然沒有想過要殺死他。不是因為他是我的師父,而是因為我知道,就像你說的那樣,如果我想殺他,那麼整個大陸都會陷入混亂之中,我之所以做這些事情,只是要保證國教擁有抗衡朝廷的能力。」
懷仁說道:「既然如此,為何您還要國教去抗衡朝廷。」
陳長生說道:「師叔當年對我說過,善良的人們更要警惕……警惕需要擁有相應的能力,不然就會變成笑話。」
懷仁明白了他的意思,嘆息了一聲。
「聖女峰遠在天南,離宮卻在京都,離皇宮很近,我們必須承擔起這個責任,就像當年天海聖後執政,如果沒有師叔,誰也不知道暴政的狂潮會掀翻多少宅院的屋頂,湮沒多少無辜者的性命。」
陳長生說道:「現在的朝廷需要一個能夠制衡它的力量,現在的師父他老人家需要一個能威脅他的存在,不然朝廷就會亂來,師父他會變成一個怪物,師叔當年選我做教宗,就是因為他知道,只有我才能帶領國教眾人把這個角色扮演好。」
懷仁說道:「可是您現在做的事情已經不止於警惕,更像是準備發動一場戰爭。」
「松山軍府和唐家依然只是警惕,或者說警告。」
陳長生說道:「朝廷和師父做錯的地方,如果自己不能糾正,我和國教會替他們糾正。」
懷仁說道:「您的所謂糾正,就是殺人奪權?」
陳長生說道:「殺人是因為像寧十衛、朱夜、天海沾衣這樣的人就應該死,唐家二爺勾結魔族,更應該死,奪權是因為國教需要這些權力,更重要的是,朝廷和師父已經證明,他們選用的這些人沒有資格掌管這些權力。」
懷仁看著他的眼睛問道:「那如果朝廷繼續犯錯呢?如果道尊堅持這些手段呢?」
陳長生沉默了很短的一段時間,說道:「那我只好想辦法推翻他的這個朝廷。」
懷仁輕嘆一聲,說道:「最終還是回到了這條殘酷的老路上。」
陳長生說道:「殊途可能同歸,但踏上旅程的原因並不相同。」
懷仁說道:「如果最終還是一樣的結局,起因重要嗎?」
「自衛殺人與殺人搶劫之間的區別很大,這很重要,我必須相信自己是正確的。」
陳長生說出了一句已經三年時間沒有說的話:「因為我修的是順心意。」
夕陽已經落到了山後,繁星還沒有完全露出真容,南方的群山迎來了最昏暗的時刻。
崖畔的花樹在風裡輕輕搖擺,似乎有些訝異為何場間變得如此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懷仁輕聲說道:「這是您修的道,您的戰爭,難道一定要把安靜多年的聖女峰拖進來嗎?」
陳長生說道:「我想,這應該是有容與南溪齋弟子們決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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