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3 章
卷六《西風烈》國教的執杖人

  白帝城落了半夜加一天的雪,所有的街巷都變成了白色,院子外的那些人一動不動地站著,也早已變成了雪人,只是不時會有熱氣從那些蒙著雪霜的口鼻裡噴出來,畫面看著有些詭異。

  無數的視線落在這座院子裡,想要知道魔君與陳長生究竟在談什麼,如果談不攏,那麼何時動手?

  落落站在窗邊靜靜看著風雪,她不知道那個院子裡在談什麼,但知道先生什麼都不會答應對方。

  牧夫人也在看著風雪裡的那座小院,與落落有著相同的看法,所以她在等著誰究竟會先動手。

  院門緊閉,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只有風捲著雪花拍打石牆的啪啪聲。

  滿地黃沙積著白雪,彷彿變成了雪老城外的那片雪原。

  那棵唯一的樹枝上承著積雪,就像是無數道白柱。

  陳長生與魔君安靜地坐在風雪裡。

  前一刻他們還在坦誠的對話,說著合作與可能的友誼,還說如果大家都能活著離開雪老城,那麼應該保持通信。

  下一刻情勢便變得極為凶險,似乎隨時都會向對方出手,用自己最強大的手段收割對方的生命。

  這種轉變非常突然,突然到除了當事者,誰都會覺得無比荒唐,只不過沒有人看到罷了。

  陳長生和魔君不會覺得這種轉變很荒唐,因為從開始到現在,從觀景台到此間,他們一直都很想殺死對方。

  無論談判還是對話,都只是殺死對方這件事情之外的一些小事。

  而且他們都有殺死對方的能力。

  在觀景台上,陳長生用南溪齋劍陣破掉魔君的功法後沒有繼續出手,是因為牧夫人召來滿城流雲阻止,也是因為他隱約感知到了危險,魔君的袖子裡應該藏著能夠殺死他的手段,只是不知道具體何物。

  魔君對陳長生的境界實力以及手段瞭解的更多些,但也沒有信心,尤其是當那五輛馬車抵達院外後。

  他看著陳長生的眼睛說道:「商行舟來不了,王破也來不了,那麼今天來的人是誰呢?」

  陳長生說道:「既然如此,黑袍與魔帥也來不了,就算八大山人還活著,應該也來不了。」

  在觀景台上,他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

  這時候他們再次說起這兩句話,是因為他們已經決定放棄,卻有些不捨,所以想最後再做一下確認。

  說完這兩句話後,陳長生與魔君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同時嘆息了一聲。

  這兩聲代表放棄的嘆息聲裡,充滿了遺憾。

  今天風雪極盛,機會太好。

  魔君遠離雪老城,教宗遠在異鄉,這種情形太罕見,以後可能也很難再出現。

  今日不能殺死對方,怎能不失望?

  「仔細想想,殺死你對我來說確實也沒有太多好處,人族會變得更加團結,而且憤怒。」

  魔君看著陳長生感慨說道:「從這個角度來說,你的存在真是沒有什麼意義啊。」

  陳長生唇角微揚,露出如春風般的笑容,說道:「我習慣了。」

  從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存在就是一個陰謀,一個針對天海聖後的陰謀。

  他的存在本來就沒有什麼自我的意義,換句話說,他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不過他現在正在尋找,而且可以說已經找到了。

  魔君微微側頭,看著他臉上的笑容,確認並無半點勉強,挑眉說道:「你真是個怪物。」

  陳長生得到過的評價很多,大部分都很正面,清新、乾淨、堅毅、天才。

  哪怕是他的敵人,最多會說他有些木訥或者說過於執拗,又或者是質疑他在處理與商行舟關係上的不智。

  但被認為是個怪物,這還真是第一次。

  陳長生沒有生氣,反而覺得魔君的看法很有意思,或者說,有些接近他自己以為的真實。

  有句俗話說,最瞭解你的人不見得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對手。

  那麼魔君或者就是他真正的對手。

  想著這些事情,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經快要凍凝的茶水,傾倒在了身前的雪地上。

  這是祭奠,那些死在魔族狼騎之下的人們。

  他是客人,那麼便應該由他主動告辭。

  他站起身來,撣掉身上的雪屑,向魔君點了點頭,轉身向院外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魔君忽然說道:「白帝一定會很失望。」

  陳長生停下腳步,問道:「為什麼不是牧夫人?」

  魔君說道:「既然你不願意與我合作,那麼牧夫人便是我最堅定的支持者。」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問道:「牧夫人究竟想做什麼?」

  「大西洲皇族向來以正統自詡,她這一系更是有秀靈族的血統,你覺得她會喜歡人族?」

  魔君感慨說道:「而且她是水瓶座的,誰能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陳長生知道魔君說的是雪老城裡流行的星座,但完全不知道水瓶座意味著什麼。

  他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繼續走向院外。

  魔君的手在袖子裡緩緩撫摩著那兩座冰冷的石像,眉間出現一抹厭憎的神情。

  然後他望向雪地上那道筆直的、彷彿是用尺子量出來的足跡,自言自語道:「居然把整座離宮都搬了過來,真是怕死啊。」

  ……

  ……

  吱呀一聲響,幾片雪花落,陳長生推開院門走了出來。

  這聲音與畫面很快便傳遍了整座白帝城。

  大多數人覺得輕鬆了很多,少數人覺得很失望,還有吃驚、疑惑等各種情緒。

  五輛馬車裡也陸續下來了人。

  折衝殿主司源道人。

  聖諭大主教桉琳。

  天裁殿主凌海之王。

  宣文殿新任主教戶三十二。

  國教五巨頭,除了茅秋雨留守離宮,其餘四人盡數趕到了數萬里外的白帝城,各持重寶。

  陳長生先向那位盲琴師很鄭重的行禮,然後才與凌海之王等人說話。

  青簾微掀,震落積雪,一位翩翩佳公子從最後一輛車裡走了下來,正是唐三十六。

  他的右手拿著一根看似不起眼的短杖。

  陳長生正準備與他說些什麼,唐三十六直接把那根短杖扔了過來。

  看著這幕畫面,凌海之王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桉琳更是忍不住輕呼了一聲。

  那根不起眼的短杖,是國教神杖。

  如果不是陳長生反應快,只怕要落到雪地裡,如果弄壞了怎麼辦?

  唐三十六就像是沒有看到凌海之王等人的眼神,惱火說道:「以後別老讓我做這種事。」

  為了破掉紅河禁制,國教神杖裡的光明力量消耗一空,這些天一直在西荒道殿裡接受供養。

  今天陳長生要與魔君見面,要做萬全的準備,能讓他信任、並且有資格的持杖者,只能是唐三十六。

  即便是凌海之王等人再看唐三十六不順眼,也無法否認。

  因為這種事情唐三十六以前就做過。

  當年從教宗手裡接過神杖的人,本來就不是陳長生,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