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0 章
卷七《敢叫日月換新天》寂靜的春天

  狂暴的風雪漸漸停歇。

  沒有風,雪才能夠黏住。

  於是石壁上被積雪掩蓋的名字越來越多。

  天道院裡一片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莊之渙終於數百座雪人後方走了出來。

  這是國教騎兵包圍天道院之後,他第一次真正站到了師生們的前面。

  因為說話的人是他最得意的門生——大名關白。

  也因為很多人已經變成了雪人,他已經無處可躲。

  他看著關白的眼神很冷淡。

  「為什麼?」

  「因為您錯了。」

  「按照天書陵那邊的消息,應該是聖女安排你回到京都。」

  「陛下提前寫了一封信給我。」

  「你一直在看著?」

  「是的,我需要確認。」

  「確認我是錯的?」

  看著恩師,關白眼裡的情緒有些複雜:「不錯,因為沒有人有資格用他人的性命來滿足自己的想法。」

  莊之渙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原來……只是確認。」

  關白的眼神變得平靜了很多,說道:「因為最開始的時候,我不相信您是這樣的人。」

  莊之渙明白了所有的事情,輕聲說道:「看來教宗大人真的很看重你,只是為了讓你看場戲,居然擺出了這麼大的陣勢。」

  關白說道:「陛下仁慈,不願看到天道院因為您的野心而變成灰燼,所以才會對我如此有耐心。」

  「野心啊……」

  莊之渙望向風雪裡的遠方,不知道是汶水還是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去的故鄉,把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

  關白想知道他為何感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莊之渙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是的,我有野心,而且很大,因為我有與之相匹的能力,我的境界很高,我的能力很強,而且我還很年輕,那麼我憑什麼不去追求?」

  關白正色說道:「您以前教過我,大道若可直中取,何必曲中求。」

  莊之渙淡然說道:「茅師兄待我極好,我與唐家長房也有交情,在很多人看來,我站在教宗大人那一邊,也一樣可以獲得我想要的,把我的那些野心變成真正的野火,燒的很好看。」

  關白說道:「這正是我的不解。」

  莊之渙說道:「難道連你也忘了,換羽他是怎麼死的?」

  數年前,陳長生帶著蘇離從雪原裡萬里南歸,過潯陽城將抵京都。

  那個夜晚,莊換羽在強大的精神壓力之下,選擇在一口井旁橫劍自刎。

  那個院子還在天道院的偏避處,那口井也還在,只是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進去過。

  很多人已經忘記了當年周園裡的事情,忘記了在關白之後天道院還曾經有過一位天賦出眾的年輕人。

  今日暴雪,井邊的地面被凍出了數道裂縫,破敗不堪,再也無法修復。

  那些記憶也從寒冷的地底翻了出來。

  莊之渙自然不會忘記這件事情,關白也沒有忘記。

  當年諸院演武之時,他向陳長生發起挑戰,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他有些難過,說道:「您還是沒辦法忘記這件事情嗎?」

  無論是從唐三十六那邊算,還是從茅院長那邊算,莊之渙都應該是陳長生信任的人。

  他卻選擇了那一邊,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莊之渙搖了搖頭,說道:「換羽死於他自己的心性軟弱,與教宗大人無關。」

  關白不理解,說道:「那為何會如此?」

  莊之渙看著他淡然說道:「我真的不恨教宗大人,問題在於,誰會相信呢?」

  關白默然無語。

  是啊,就算教宗陛下自己相信,可是凌海之王會相信嗎?司源道人會相信嗎?聖女會相信嗎?

  「既然我沒有辦法走這條路,那麼我只能選擇另外的方式來燃燒自己的野心。」

  莊之渙的手落在胸口上,說道:「不然這裡始終難以安份。」

  關白勸說道:「然而如今事已不成,何不放棄。」

  「因為你認清了我的真面目,便要我放棄?你以為你是誰?」

  莊之渙微嘲說道:「你是我教出來的學生,有什麼資格來判斷我的對錯,又有什麼資格要我放棄?」

  關白安靜了會兒,說道:「我現在是以英華殿大主教的身份在與你交談。」

  聽著這句話,天道院裡一片嘩然,師生們震驚至極。

  前任英華殿大主教是天道院的老院長茅秋雨。

  他們本以為茅秋雨院長晉入神聖境界之後,莊之渙院長毫無疑問會成為英華殿大主教。

  沒有想到,離宮那邊傳來非常準確的消息,教宗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天道院的師生們很是失落,然後憤怒,今天的局勢,在很大程度上與此事有關。

  真實的情形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英華殿大主教會由關白師兄接任?

  離宮並不是在打壓天道院?

  難道……茅院長也不是被教宗陛下逼走的?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莊之渙在天道院裡教書育人多年,聲望確實很高。

  但在年輕學生們心裡,關白師兄是他們最大的驕傲,真正的楷模,無論修行還是德行,都是如此。

  風雪早歇,春意重回大地,積雪難化,那些變成雪人的學生們慢慢恢復了行動能力。

  他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卻發現自己再沒有辦法舉起手裡的兵器。

  ……

  ……

  一支國教騎兵在天書陵前。

  一支國教騎兵在教樞處。

  一支國教騎兵在天道院。

  離宮最強大的力量卻在別處。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微雪,讓太平道的空氣變得有些微寒,就像現在的緊張局面一樣。

  司源道人左手擱在胸前,微微攏著,就像在把玩核桃。

  他的手裡實際上是國教重寶——天外印。

  戶三十站在他身側,拖後了約半步,微低著頭,雙手籠在袖子裡,看著就像位低調的掌櫃。

  沒有人知道,他的左手拿著落星石,右手拿著一把平常無奇的短刀。

  同樣也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落星石的神聖力量更強大,還是那把短刀更可怕。

  兩位國教巨頭的身後全部是人,看著黑壓壓的一片。

  黑壓城市的人群裡偶爾有幾抹奪目的鮮紅,更顯煞氣。

  兩百一十七名聚星境界主教與執事。

  十六名境界恐怖的紅衣主教。

  在太平道上。

  圍住了相王府。

  其餘十餘座王府與天海府沒有任何聲音傳來,死寂一片。

  如此多數量的修道強者,不要說曾經的天機閣,就算是大周朝廷也很難湊出來。

  這就是離宮的力量,平日裡隱而不顯,但出現時,天地間萬物都必須安靜片刻,以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