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2 章
卷七《敢叫日月換新天》十年之約

  周園裡的天空比真實世界的天空要低,比較容易用肉眼衡量距離。

  從暮峪向著地面墜落的過程裡,陳長生清楚地看到碧藍的天空正在急速遠離。

  凜冽的寒風像刀子般割著他的臉頰,讓他想起幾年前在周園被南客雙翼追殺的時候,他從湖裡破水而出,眼看著便要被殺死,忽然有一隻手從夜空裡伸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衣領,帶著遠離。

  可惜今天徐有容不在周園裡,自然沒辦法抓住他。

  好在暮峪下方到處都是水草與湖,或者會留下一線生機。

  一聲巨響在他的耳邊響起。

  柔軟的湖面變得無比堅硬,無數道痛楚從他的身體各處湧入腦海。

  那一刻,他覺得所有骨頭都快要斷掉。

  無數的綠色的、冰冷的湖水向著他的臉狂瀉,不停地拍打。

  他再次想起三年前在湖水裡逃亡的畫面。

  鮮血從他的唇角流出,在水裡瀰漫開來,變成一片淡粉色的霧。

  數百隻魚兒從四周的水草裡游了出來,近乎瘋狂一般地游進那片血霧裡,不停地穿梭。

  被天海聖後逆天改命後,他的血液不再是美味卻又劇毒的蜜糖,但依然有著難以想像的好處。

  無論哪種等階的生命,本能裡都願意親近他的血水。

  所謂親近的慾望,有時候就是貪婪,二者之間並沒有什麼區別。

  那些在血霧裡瘋狂游動的魚兒,就像某些人類一樣,在巨大的誘惑面前,根本沒有什麼理智可言。

  真正神智不清的人,反而比較不容易受這種誘惑。

  昏迷之前,陳長生就在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問題,最後想到了南客。

  他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水底。

  水草在四周慢慢地飄舞,不時觸碰一下他的腳。

  就像是虛無裡探出來的惡魔的手,想要把他拖進無底的深淵裡。

  他睜開了眼睛。

  從昏迷到醒來,只過去了非常短的時間。

  湖面還沒有被水完全填平。

  陳長生抬頭望向水面,動了起來。

  他的雙腳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踩動著,帶起兩道水龍,氣勢驚人。

  嘩的一聲,湖面生出一道白色的水柱,看著就像是倒流向天的瀑布。

  陳長生落在湖畔,準備向東北方向另一片小湖疾掠。

  那座小湖可以通往周園另外那面的世界。

  只要到了那邊,借助遮天劍當初殘留的劍意掩護,他應該能藏一段時間。

  他需要這些時間來思考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至少要把現在的傷勢穩定下來。

  但他忽然停下了腳步,然後轉身。

  商行舟站在對面的岸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陳長生的臉色有些蒼白。

  他生來無垢,在國教學院完美洗髓,在北新橋底浴過龍血,除了魔君,沒有誰能與他比身軀強度,再加上最關鍵那一刻的變化,所以他從暮峪峰墜落到十餘里外的地面,仍然還能活著。

  但他還是受了不輕的傷。

  他的肋骨沒有斷,上面已經有了裂痕,痛楚深刻入骨。

  最關鍵的是,他的識海受到了極大震撼,道心無法歸寧。

  最絕望的是,他現在沒有劍了,就連劍鞘也不在身邊。

  這意味著他無法召喚出劍鞘裡的數千道劍。

  這些天他在離宮石室裡練劍不輟,靜思參玄,把狀態調整至巔峰,就是為了今天這一戰。

  為今天這一戰,他準備了很多。

  蘇離傳給他的三劍,在離山體會的劍意,南溪齋的分劍術以至劍陣,都已經被他融會貫通。

  他相信處於最佳狀態的自己,在周園裡應該有資格挑戰自己的師父。

  然而,就在這場戰鬥剛剛開始的時候,他便失去了自己的劍。

  全部的劍。

  他這些年能夠戰勝那麼多的強敵,靠的就是劍。

  他被世人稱作劍道天才,現在甚至有很多人覺得他已經是劍道大師。

  可是如果沒有了劍,他還能做些什麼?他還能是什麼?

  現在的問題是,商行舟為何伸手便能奪了他所有的劍?

  對陳長生來說這不是問題,只不過在以往的這段歲月裡,他忘記了這些事情。

  很多年前,他在溪畔斬下那隻黃金巨龍的龍鬚,煉成了一把劍,交給了自己的徒兒。

  那就是陳長生帶在身邊多年的無垢劍。

  那把劍鞘本來就是以前離宮裡的重寶——藏峰。

  也是商行舟從離宮裡帶走,然後交給他的。

  商行舟說的沒有錯。

  不管是無垢劍還是藏鋒劍鞘,都是他給陳長生的。

  就連與徐有容的婚約,也是他給陳長生的。

  當餘人拒絕了之後。

  既然一切都是他賜予陳長生的,那麼他自然隨時都能收回。

  這是資格,更是能力。

  毫無疑問,這是最強的勝負手。

  只不過這個手段未免藏的太深了些。

  深的有些令人心寒。

  當初他在西寧鎮舊廟接過那把短劍,到現在已經有十年了吧?

  商行舟接下來說的話,更加令人心寒。

  「你今年多大了?」

  陳長生是他的學生,是他在西寧鎮養大的。

  但他不知道陳長生的年齡。

  不管是刻意的,還是無心的,終究是冷漠的。

  陳長生說道:「不管多大,總之是過了二十。」

  商行舟沒有在意這句話裡的隱意,說道:「我的天賦不如你,所以加十歲。」

  陳長生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了會兒,說道:「好。」

  三十歲的商行舟與二十歲的陳長生究竟誰更強?

  沒有人知道。

  哪怕今天這一戰之後,依然沒有人知道。

  因為陳長生沒有了劍。

  嘩嘩!

  水聲響起。

  魚兒們追逐著血霧來到了水面。

  湖水翻騰不安,看著很是熱鬧喜慶,但看著久了,又讓人覺得有些噁心。

  數朵血花忽然在水面上盛開,殘缺的魚兒向著水底沉去。

  商行舟消失在對岸。

  陳長生也消失了。

  四周的水草裡出現了一隻腳印。

  緊接著在更遠的地方出現了第二隻腳印。

  腳印平空顯現,之間看不出來任何關聯,顯得格外詭異。

  當陳長生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數百丈外的一片樹林旁。

  而當商行舟再次出現的時候,就在他的身前。

  他用了耶識步,依然無法勝過商行舟的身法。

  那麼試試拳頭?

  他的識海裡出現了一個畫面。

  別樣紅靜靜看著他,指尖抵住他的眉心。

  然後有無數畫面紛至沓來。

  那些畫面裡有流光,每道光都是一記拳頭。

  畫面消失。

  無數道光變成一道光。

  無數記拳變成了一記拳。

  陳長生握拳,向著對面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