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7 章
卷七《敢叫日月換新天》選擇的意義

  ……

  ……

  用周獨夫留下的陣法發揮天書碑真實的力量,以此對抗商行舟,這就是陳長生的安排。

  在離宮石室裡的那些夜晚,這個計畫已經變得非常成熟。

  但在原先的計畫裡,這時候的周陵四周應該已經布好了南溪齋劍陣。

  數千道重歸草原的名劍會與四座天書碑再次形成平衡,確保周園不會崩潰。

  如果所有這些都落到實處,他有七成機會戰勝自己的師父。

  可惜的是,他的所有劍都被商行舟奪走了,勝機自然也降低了很多。

  更關鍵的是,沒有數千道滄桑劍意的壓制,天書碑散發的清光在擊敗商行舟之前極有可能先讓周園毀滅。

  商行舟用了一眼便看明白了陳長生的意圖,也明白了當前的局面。

  所以他不會退讓,更加不會認輸。

  他會堅持到最後,甚至不惜觸動周園的禁制。

  陳長生可以繼續用天書碑發起攻擊,直至戰勝他,但周園可能提前毀滅。

  否則陳長生便要帶著四座天書碑盡快離開周園。

  可是回到真實的世界,沒有周園的禁制,無法發揮出天書碑的力量,更沒有劍……陳長生還怎麼能戰勝他?

  還是一道選擇題。

  商行舟靜靜看著陳長生。

  天穹灑落的清光被他的手掌抵住,無盡的風雲在其間不停生滅。

  世間萬事到最後往往都是一道選擇題。

  這真的很容易令人生出厭倦的感覺。

  「為什麼總是要我做選擇?」

  陳長生真的很生氣,或者說惱火,聲音在風裡飄的很遠。

  商行舟神情漠然,沒有回答他的意思。

  從西寧鎮到京都,從十歲到現在,他做了太多的選擇題,真的已經煩了。

  他很想問自己的師父,總是這麼做,到底煩不煩啊。

  但最終他沒有問出口,因為他知道問了也沒用。

  就像過去這些年一樣,他習慣了去做,而不是去說。

  無論是做什麼樣的選擇。

  或者,不做選擇。

  是的,今天他真的不想再選擇了。

  他的眼睛無比明亮,就像是潯陽城裡的月華。

  他的神識隔空而去,落在商行舟的衣袖處,試圖奪回藏鋒劍鞘的控制權。

  就算不能,至少也要與劍鞘裡的那些劍重新聯繫上。

  他相信只要那些劍感知到自己的神識,便一定會跟隨自己的意志,破鞘而出,回到這片天地間。

  然而,他失敗了。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就像是荒原裡的雪。

  一道鮮血從唇角溢出,就像是雪原裡一株孤單的臘梅。

  商行舟的右手依然撐著天空。

  風動衣袖,隱約可以看到他左手握著的劍鞘。

  陳長生的視線落在那處。

  「做選擇的時候,往往能看清楚一個人最真實的勇氣、智慧以及心性。」

  商行舟看著他說道:「今天有你讓我很失望,因為你連做出選擇的勇氣都沒有。」

  陳長生說道:「既然怎麼選擇都是輸,那我為什麼要選?」

  商行舟說道:「因為那就是你的命。」

  很多年前在西寧鎮舊廟,他對陳長生說過一句話。

  你有病,不能治,那就是你的命。

  今天他又說了類似的話。

  怎麼選,都是輸,那就是你的命。

  陳長生望向遠處草原,久久沒有說話。

  商行舟靜靜看著他,也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收回視線,看著商行舟說道:「但我的病已經治好了。」

  是的,他的病已經治好了。

  他還活著。

  所以,沒有命運這種東西。

  那麼選擇便有其意義。

  無論輸贏。

  ……

  ……

  國教學院內外都很安靜。

  百花巷裡到處都是人,卻聽不到任何聲音,更不會顯出嘈雜。

  人們的臉上寫滿了緊張與焦慮還有擔心。

  這時候所有人都已經知道商行舟與陳長生對戰的地方在周園。

  人們看不到劍光,也聽不到劍鳴,沒有人知道具體的情況。

  但對王破與相王這樣的神聖強者來說,空間無法隔絕所有的信息。

  國教學院裡為何連一絲劍意都沒有?

  相王的神情似笑似哭,看不出真實情緒,捧著腹部肥肉的雙手則是下意識裡不停摩娑著。

  王破想到了某種可能,臉色變得有些沉凝。

  以唐三十六的境界自然無法知曉周園裡的情形,但他始終注意著王破的神情變化。

  從開始到現在,他的視線一直通過窗縫落在王破的臉上。

  這是他現在唯一的消息來源。

  看著王破的臉色,他隱約猜到局勢不妙,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地板上有個碎成數片的汝窯天青杯,還有些水漬與茶葉。

  他的手裡握著一個茶壺,壺裡的茶水已經冷透。

  他抱起茶壺對著嘴灌了半壺冷茶下去,卻依然無法讓狂跳的心平靜下來,也無法澆熄心裡的那道火。

  他向著茶樓下方衝去,蘇墨虞沒能攔住他,直接讓他跑到了國教學院門前。

  凌海之王等人神情微異,心想他這是來做什麼?

  朝廷與離宮共同決議,國教學院封門,只能有王之策與商行舟、陳長生師徒在裡面。

  國教騎兵與玄甲騎兵守在四周,無數修道強者云集,更有王破與相王這等層級的強者。

  誰都別想在這種時候進入國教學院。

  唐三十六根本沒有理會那些帶著不善與警告意味的目光,更是在那些王爺們開口之前搶先罵了起來。

  「都給我閉嘴!」

  「這裡是國教學院,我是院監,陳長生不在,就我最大!」

  「沒人能進,是因為我不同意,我自己要進去,要誰同意?」

  ……

  ……

  百花巷裡好一陣混亂,劍意縱橫而起,甚至有幾枝弩箭斜斜劃破天空。

  王之策在湖畔轉頭望去,便看到了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當然猜到他就是王之策,卻沒有上前拜見,直接問道:「怎麼進周園?」

  無數年來,王之策從來沒有遇到過知曉自己身份卻毫不在意的人,不禁覺得有些意外,然後覺得有趣。

  他攤開手掌露出那顆黑石,說道:「由此門入。」

  唐三十六說道:「給我。」

  他的要求非常簡潔明了。

  以至於王之策怔了怔才反應過來。

  「為什麼?」

  「周園是陳長生的,那這東西自然也是他的。」

  「是他給我的,而且這東西本來就是我的。」

  這一次輪到唐三十六怔了怔才反應過來。

  「本來就是你的,意味著現在不是你的,而且你多大年紀了?他給你你就要啊!」

  王之策未曾見過如此不講理的人物,很快便猜到了這個小傢伙的來歷。

  他說道:「你爺爺也不敢對我這般說話。」

  「廢話,除了太宗皇帝,誰敢對你不敬?」

  唐三十六話鋒一轉,說道:「不過今天要祝賀你。」

  王之策問道:「何事?」

  「祝賀你除了太宗皇帝,終於再次遇到一個敢懟你的人。」

  唐三十六看著他認真說道:「如果你不肯把這東西給我,我會罵你娘的。」

  王之策微微挑眉,說道:「我是這場對戰的裁判。」

  唐三十六說道:「你是商行舟請來的,我不信任你。」

  王之策說道:「教宗信任我。」

  唐三十六說道:「關我屁事?」

  王之策平靜說道:「我不給你,你能怎麼辦?」

  唐三十六的回答還是那樣的簡潔明了。

  汶水劍出鞘,湖面生出萬片金葉。

  王之策神情微變。

  不是因為唐三十六出劍。

  而是因為唐三十六回劍。

  自刎。